腊味铺挂着风干的腊鱼、腊肉、腊鸡,油光在夕阳下发亮,老板用草绳捆扎腊味,嘴里念叨:“过了腊八就是年,您家这腊肉挂得早,来年日子红火!”;
糖画摊的铜锅熬着麦芽糖,师傅的铜勺在石板上划出龙、凤、鲤鱼,小娃们攥着铜钱围在周围,眼睛盯着糖稀拉出的金丝,咽着口水不敢说话。
茶馆里依然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拍响惊堂木,讲述着《三国》《水浒》或刚发生的奇闻异事,甚至包括白天刚发生的码头械斗;商人们在雅座里压低声音谈着生意。
街上不时能看到身着统一号衣(如“宝庆”、“黄孝”字样)的帮派成员,他们是帮会的耳目和打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街道,维护着各自地盘的利益和秩序。半公开的赌坊和烟馆(鸦片馆)在幽深的后巷亮起暧昧的灯光,吸引着寻求刺激或沉沦的客人。
王月生每到一处,但凡有条件,都要品尝一下当地的特色美食。汉正街本身是商业大道,顶级酒楼多在沿河或花楼街,但街边巷口充斥着地道实惠的本地风味。王月生刚从码头过来,最勾他的还是那些“热辣滚烫、接地气”的吃食。
在陪同的家丁的推荐下,王月生请了自己一行人吃了:
“王记面馆”的镇店宝——重油烧梅(烧麦)。汉正街尽头的“王记面馆”,门脸不大却总排着队。灶上的木蒸笼“咕嘟咕嘟”冒白汽,揭开盖子,糯米混着猪油、香菇、虾米的香气“轰”地涌出来。烧麦皮薄如纸,顶端捏出十二道褶,像朵半开的梅花,咬一口,糯米黏着猪油的润,咸鲜里带着香菇的香。老板王胖子擦着汗说:“咱这烧麦,用的是洞庭湖的糯米,前日刚到的鲜虾,您尝尝——比您上海的大闸蟹馅儿实在!”
“福庆楼”的“甜尾巴” ——欢喜坨(汤圆)。若说重油烧梅是“硬菜”,那“福庆楼”的欢喜坨就是“甜点心”。糯米粉揉成的圆坨滚上黄豆粉,中间包着芝麻糖馅,煮在红糖姜水里,咬开时糖汁“滋”地冒出来。老板娘是个胖婶子,总爱跟客人唠嗑:“这欢喜坨,要趁热吃!您瞧这圆滚滚的样儿,吃了来年事事圆满!”
隔壁巷口的“老谦记”的“穷讲究”——糊汤粉摊,支着口黑陶大锅。这是武汉冬日早餐/晚点的灵魂!用新鲜小杂鱼--鲫鱼、鳝鱼骨--熬煮至骨肉化渣,加入大量胡椒,汤汁浓稠微辣,鲜香扑鼻。将细米粉烫熟,浇上滚烫的鱼糊汤,撒上葱花、虾皮、榨菜丁。必配刚炸好的油条! 撕成段泡入汤中,吸饱鲜辣汤汁,是抵御寒冬的绝佳享受。老板舀一勺鱼骨熬的汤,撒把虾米、榨菜末,再淋上淀粉勾的薄芡,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却鲜得人眉毛跳。常来的脚夫们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吸溜吸溜喝得山响:“老谦记的糊汤粉,比汉口的江水还鲜!”
王月生捧着一碗糊汤粉站在街心,看挑担的、拉车的、挎篮的从身边经过:
穿粗布短打的码头工人啃着烧梅,油星子沾在领口;
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捏着油纸包的欢喜坨,脚步匆匆往家赶;
卖花担子的姑娘举着腊梅,喊着“买束花,迎新年!”;
远处传来巡防营的哨声,惊飞了几只停在屋檐下的麻雀。
勾缝的糊汤粉下肚,王月生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但是仍然要用眼睛、鼻子来享受一下此地的美食。
豆皮集中在武昌户部巷,但在汉口汉正街周边热闹处,如靠近集家嘴码头,也有流动摊贩或小店。虽非汉口原产,但因美味早已传入。大铁锅上摊一层薄薄的绿豆、大米混合浆,磕入鸡蛋抹匀,形成金黄蛋皮。铺上蒸熟的糯米,再撒上炒香的鲜肉、冬笋、香菇三鲜臊子 和豆干丁。整个翻面煎至糯米焦脆,出锅前撒葱花。切成方块,外皮焦香,内里糯软咸鲜。傍晚时分,刚出锅的热豆皮香气四溢,是解馋垫饥的好选择。
煨汤摊一般在街边巷口,尤其是居民区附近。常支着一个或几个硕大的铫子,一种粗陶或砂锅,晚最受欢迎的当属排骨藕汤。选用粉糯的洪湖莲藕和新鲜排骨,在铫子里煨上大半天,汤色浓白,藕香肉烂,撒点胡椒粉,暖身暖心。还有鸡汤、萝卜牛肉汤等。摊主提供小凳,食客可坐在路边,就着一碗汤,啃块锅盔或烧饼。
几乎无处不在的炸物摊面窝是武汉特色油炸小吃。特制的圆形带凸起中间窝的铁勺,舀上黄豆、大米混合浆,有时掺入葱花、姜末,放入滚油中炸至金黄酥脆。外圈厚软有嚼劲,中间薄脆焦香。是糊汤粉、汤面的黄金搭档,也是边走边吃的零食。
受江南影响,武汉也有汤包。一般在临街小馆里、稍讲究些的早点铺或夜宵摊。皮薄馅大,汤汁丰盈。傍晚热气腾腾出笼,蘸上姜丝醋,是比点心更实在的选择。
风里的年味更浓了。王月生舔了舔嘴角的糊汤,突然想起在船上听一位商人说过:“武汉的汉正街,是座活的江湖馆——你在这头吃糊汤粉,那头可能在议军火、谈生意。” 此刻他望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懂了:这街的热闹,从来不是单一的。它揉碎了商帮的算计、底层的辛劳、岁月的沉淀,在一碗粉、一笼烧麦里,熬成了最浓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