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影斜时报喜来(1 / 2)

春末夏初,日头还没有三伏天时的毒辣,斜斜挂在村头那棵老榕树上,筛下满地细碎的光影。老榕树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得要两个后生合抱才能围住,枝桠横斜交错,像撑开一把巨大的绿伞,遮住了小半个晒谷场。树下挤满了人,男人们光着膀子,脊梁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女人们大多挎着竹篮,篮里装着刚割的猪草或是没来得及晾晒的衣物,踮着脚尖往人群中心望;几个半大的孩子穿梭在大人腿缝间,叽叽喳喳地凑着热闹。

人群中央,江奔宇正站在一张临时搭起的八仙桌旁,指尖还沾着点红泥——那是按手印时蹭上的,混着些许尘土,在他虎口处留下淡淡的印记。八仙桌是从村支书家借来的,桌面坑坑洼洼,边缘还缺了个角,铺在上面的那张协议纸,是用粗糙的草纸裁成的,字迹是族老亲笔写的,工整有力,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林海,你再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你犯的糊涂事,由此至终都写清楚了,还有众多的见证人,以后你便入赘周玉梅做他老公,周婶子那边也同意,你要是没意见,就在这儿签字按手印。”李志村长的声音洪亮,穿透了人群的窃窃私语,传到林海耳朵里。

林海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手里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他望着那张协议纸,眼神复杂,有犹豫,有不甘,还有一丝释然。旁边的周婶子也不含糊,她比林海年长几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桃木簪子别着,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却依旧挺直了腰板:“奔宇兄弟,我周婶子说话算话,签了字,只要他能帮衬一把就行了,这事儿就翻篇了,我也不奢望他入赘这事,只要他能准时帮衬一二,以后我再也不找林海的麻烦。”

林海盯着协议纸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旁边满脸期盼的周婶子,再瞧瞧周围围观的村民,终于点了点头:“我…签就签。”他拿起桌上的蘸水笔,在协议末尾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蘸了蘸红泥,重重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红泥印在粗糙的草纸上,像一朵小小的红梅。

周婶子也跟着签了字、按了手印,脸上的憔悴散去不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奔宇兄弟,谢谢你,这下我心里的石头可算落地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和和气气的多好。”江奔宇笑着把协议纸折好,一份放村里,一份递给林海,一份递给周婶子,“这协议你们收好,以后要是有啥变故,也好有个凭证。”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鼓起掌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还是奔宇知青有办法,这事儿总算解决了!”

“可不是嘛,闹了这么久,害得大家都不安生,现在好了!”

“林海和周婶子也算是圆满落幕,皆大欢喜啊!”

江奔宇笑着和大伙寒暄:“都是大家团结支持,我也就是做了该做的。以后大家有啥困难、有啥矛盾,都可以来找我,咱们有事好商量。”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的红泥蹭到了额头上,引得旁边几个孩子咯咯直笑。

“奔宇,你额头有红印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他的额头,大声说道。

江奔宇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手红泥,也笑了:“这挺好的,鸿运当头!”

大伙笑得更欢了,晒谷场上的气氛热闹又融洽。老榕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为这场和解喝彩。远处的田埂上,有村民扛着锄头往家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歌,太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在地上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铛声由远及近,“叮铃铃——叮铃铃——”,声音清脆又急切,打破了晒谷场的喧闹。

江奔宇和村民们都停下了说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通往三乡镇的土路,平日里很少有外人来。只见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一个身影正弓着背,使劲蹬着自行车,速度快得惊人。自行车的轱辘碾过路面上的碎石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伴随着铃铛声,越来越近。

“这是谁啊?骑这么快,跟火烧屁股似的。”有村民嘀咕道。

“看方向,像是从三乡镇来的,会不会是有啥急事?”另一个村民猜测道。

江奔宇也皱起了眉头,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认识三乡镇的不少人,可看这骑车人的身形,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

很快,骑车人就到了晒谷场门口。那是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帆布包,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骑车人穿着一件蓝色的劳动布褂子,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不少泥点和草屑。他显然是累坏了,脸上布满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把衣领都打湿了。

没等自行车完全停稳,骑车人猛地捏下刹车,自行车的轮胎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车身猛地一歪。他顺势从车上跳了下来,差点没站稳,踉跄了两步才扶住车把。裤腿上的草屑掉了一地,他却顾不上拍一下,也顾不上喘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就往人群中心的江奔宇冲来。

“老大!老大!”骑车人一边跑,一边急切地喊着,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沙哑。

江奔宇这才认出,来人是刘国龙——三乡镇卫生院食堂的厨师学徒,也是他安排进去的,也是他们团队成员中老部下。

刘国龙跑到江奔宇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胸口剧烈起伏着,喘得说不出话来。江奔宇连忙扶住他,递过自己的水壶:“国龙,别急,先喝口水,慢慢说,出啥事儿了?”

刘国龙摆了摆手,推开水壶,把头凑到江奔宇耳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道:“老大!你媳妇阿凤!阿凤她肚子痛得厉害,在床上默默咬牙愣是不吭声呢,冷汗直冒,医生说估摸着是要生了!许姐让我火急火燎来寻你,让你赶紧往医院赶!晚了怕是…!”

“什么?”江奔宇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抓住刘国龙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说啥?阿凤要生了?真的假的?她预产期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千真万确!”刘国龙用力点头,额头上的汗珠滴到江奔宇的手背上,“我刚才在食堂做饭,许姐跑过来喊我,说阿凤突然肚子痛,疼得直哭,卫生院的张医生已经去看了,说像是要生了,让赶紧找你回来!我骑上车就往这儿赶,一路都没敢停!”

刘国龙口中的许姐,是覃龙的老婆许琪,也是他的干姐,在三乡镇卫生院当护工,阿凤待产,一直是许姐在照顾她。因为江奔宇在村里事务繁忙,阿凤怀着孕,带着五个弟弟,实在不方便,前些日子,江奔宇在村里开了介绍信,就带着阿凤到了三乡镇上三坡码头茶摊后的房子暂住,就是为了方便有情况能及时就医。

江奔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胸腔里的心脏“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膛。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阿凤的样子——阿凤原名秦嫣凤,长得清秀文静,性格却很要强,留下她和五个年幼的弟弟,是她一手把弟弟们拉扯大。江奔宇第一次见她,是在公社的集市相亲联欢晚会上,她背着最小的弟弟,手里牵着老二,还提着行李。。江奔宇也是因为没兴趣,躲到一旁看书,没想到就相互见面。也许是天定的缘份,就一会会时间的夜晚下,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后来在双方认可下,处了对象成了亲。

结婚后,阿凤更是贤惠能干,不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五个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还全力支持江奔宇的工作。江奔宇不去赚工分,常常山里忙,经常顾不上家,都是阿凤一个人扛着。如今阿凤要生了,他却不在身边,江奔宇的心里又急又愧疚,恨不得立刻飞到阿凤身边。

旁边的村民们见刘国龙神色慌张,又听到他提到“阿凤”“生娃”“医院”这些字眼,都炸开了锅,纷纷围了过来,小声议论起来。

“阿凤?谁是阿凤啊?”一个刚嫁过来没多久的年轻媳妇皱着眉琢磨,她对村里的人和事还不太熟悉。

“你是别的公社嫁过来的吧?连阿凤都不知道?”立刻就有知情的中年妇女接话,她是村里的消息通,谁家的事都门儿清,“阿凤就是秦嫣凤啊!奔宇知青的媳妇!那个带着五个弟弟过日子的姑娘!”

“哦——原来是她!”年轻媳妇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我听说过她,说是特别能干,一个人带着五个弟弟,还把家里操持得好好的,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大娘叹了口气,“她早些是逃荒过来的,苦了这孩子了。好在嫁给了奔宇,奔宇是个靠谱的,对她和她弟弟们都好。”

“现在要生娃了?还是在医院里生?”另一个穿着碎花布衫的妇女羡慕地说道,眼睛里满是向往,“可真福气哟!咱们村里的女人,生娃不都是找个接生婆在家接生嘛,条件好点的,也就烧点热水、铺块干净布,哪有机会去医院啊!”

“就是啊!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还有麻药,生娃能少受点罪。”旁边的妇女们纷纷附和,语气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我生我家老三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接生婆就只会喊‘使劲、使劲’,差点没把我疼晕过去。”

“阿凤这命好,嫁对人了。奔宇有本事,能让她去医院生娃,这在咱们这儿,可是头一份呢!”

“你懂个屁,你也不想想,人家江奔宇上山打了多少猎物?卖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