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祠堂前的赎罪路(1 / 2)

古乡村的晨雾还没散尽,祠堂那扇厚重的柏木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百年沧桑的门槛被接踵而至的脚步踩得咚咚作响,沉闷的声响在青砖铺就的巷道里回荡,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的山林。

祠堂始建于晚清,青砖黛瓦被岁月浸得发暗,墙角爬着深绿的苔藓,门楣上“宗祠”四个鎏金大字虽已斑驳,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村长李志背着手走在前头,皮肤是常年日晒雨淋的古铜色,额头上刻着深深的沟壑,像是村里纵横的田垄。他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有力,藏在粗布褂子底下的肩膀绷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几分。身后跟着的八个民兵,清一色的蓝布工装,腰杆挺得比祠堂的廊柱还要直,下颌线紧绷,眉宇间带着凛然的正气。他们后背带着枪,枪杆磨得发亮,随着脚步移动,在青灰色的砖地上划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却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被押着的林海走在最后,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他的领口歪斜着,露出黝黑的脖颈,上面还沾着几点草屑,粗布衬衫的袖口被扯破了一道口子,露出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最扎眼的是他左边脸颊,三道暗红的血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已经凝结成痂,那是周玉梅反抗时拼尽全力抓出来的,此刻像是三条丑陋的印记,刻在他脸上,也刻着他的罪孽。他的头垂得极低,能清晰地看到地上青砖的纹路,脚步虚浮,像是随时都会栽倒,喉咙里不时发出压抑的呜咽,眼神里满是慌乱与悔恨,偶尔抬眼瞥一下前方的祠堂,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祠堂正中的香案庄严肃穆,案上摆着三个青铜香炉,里面插着几炷香,袅袅的青烟盘旋上升,混合着陈年木料的霉味和烟火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香案两侧的烛台上,红烛燃得正旺,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滑落,堆积成小小的蜡丘。周玉梅的两个孩子就站在香案旁,大的是女儿,约莫十岁,小的是儿子,才八岁。姐弟俩都红着眼睛,眼眶肿得像核桃,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儿子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根小木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却忍不住微微发颤,眼神里满是对林海的憎恶。

祠堂外的晒谷场早已挤满了全村的男女老少,黑压压的一片。晒谷场的地面被碾得平整光滑,散落着几些残留金黄的谷壳。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点燃的干草,起初只是零星的“噼啪”声,渐渐就越烧越旺,变成了嗡嗡的一片。“真是造孽啊,玉梅多好的人,丈夫走得早,拉扯两个孩子容易吗?”“这林海以前就不地道,仗着自己油嘴滑舌的,还勾搭寡妇、骗钱,没想到胆子这么大!”“还有那女知青,刚调过去榨油坊没多久,也被他欺负了,这哪是人干的事!”“听说昨晚是被巡逻的覃龙抓了现行,跑都跑不掉!”议论声此起彼伏,有愤怒的斥责,有惋惜的叹息,也有好奇的打探,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落在被押进祠堂的林海身上,带着鄙夷与唾弃。

李志村长和几位族老径直走到香案前的石墩旁,一屁股坐了下来。石墩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几位族老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刻满了皱纹,手里握着长长的旱烟杆,烟锅里已经装满了烟丝。李志村长拿起自己的旱烟杆,在石墩上“咚咚”磕了几下,清脆的声响瞬间压过了村民的议论,晒谷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他点燃旱烟,猛吸了一口,烟圈从他嘴角缓缓吐出,模糊了他严厉的神情,却没减弱半分气场。

“林海!”李志村长的声音沉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昨晚在蛤蟆湾榨油坊的宿舍,对妇人玉梅做下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顿了顿,烟杆指向林海,语气愈发严厉,“不仅如此,你还对来榨油坊帮忙的女知青拉拉扯扯、动手动脚,满嘴污言秽语,当我们全村人都是瞎子,都是聋子不成?”

林海本就虚浮的脚步猛地一晃,腿一软,差点跪倒在青砖地上,幸好旁边的民兵伸手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他的声音发颤,像是被秋风扫过的枯叶,断断续续:“村、村长,我……我一时糊涂,真的是一时糊涂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喝了点酒,脑子一热就……”他说着,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李志村长,也不敢去看香案旁的周玉梅和孩子们,更不敢接触村民们那些像刀子一样的目光。

“糊涂?”李志村长猛地拔高了声音,像是平地惊雷,震得人耳朵发嗡,“耍流氓欺负良家妇女,还骚扰知青,这等恶行,是一句‘糊涂’就能遮过去的?”他猛地将旱烟杆往石墩上一拍,火星溅起,落在地上渐渐熄灭,“不说咱古乡村几百年的规矩容不得你这种败类,就说如今的法律,也绝对容不下你这样的蛀虫!今日我给你两条路选,没有第三条,你自己选!”

站在一旁的民兵队长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林海面前,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海龇牙咧嘴,另一只手依旧握着木枪,警惕地盯着他,防止他耍花招。林海还想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却被民兵队长严厉的眼神一瞪,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不住的颤抖。

李志村长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香案前的族老,到晒谷场的村民,再到低头垂泪的周玉梅,最后落在林海身上,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第一条路,按规矩上报公社,给你定个流氓罪,捆起来送到劳改队去。到了那儿,你这辈子就彻底毁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你的后代也会跟着受牵连,永远抬不起头!”

话音刚落,晒谷场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村民们议论得更厉害了。“劳改队啊,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真是活该,这种人就该送去劳改!”周玉梅的儿子听到这话,攥着小木棍的手更紧了,眼神里闪过一丝解气,而周玉梅则咬着嘴唇,眼圈红得更厉害了,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第二条路!”李志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议论,“你上门入赘到玉梅家,给玉梅家当牛做马,往后家里的重活、累活,赚钱养家的担子,全归你挑!你要好好孝敬玉梅,把她的两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扶养,用你这辈子来赎罪!至于能不能得到玉梅的原谅,能不能让孩子们接纳你,全看你往后的表现!”

这第二条路一出,院坝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林海身上,有好奇,有期待,也有怀疑。

周玉梅虽然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婚,但是这事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涌了上来——自己的清白被污,如今全村人都知道了,若是真把林海送去劳改,自己往后带着两个孩子,名声终究是难清净,日子也未必好过;可若是让他入赘,这个毁了自己名节的男人,要日日待在身边,她心里又实在膈应。

林海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比祠堂的白墙还要白几分。他身子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若不是民兵队长扶着,早已瘫倒在地。他死死地盯着脚下的青砖缝,那里还残留着一点香灰,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喉咙里,半天才挤出一句带着浓重哭腔的话:“我……我选第二条,我上门赎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心里却涌起一阵苦涩的冷笑。谁能想到,他林海也有今天?想当初,他哄骗周玉梅把她那过世的丈夫的补偿款,说要做买卖,骗走了人家辛苦攒下的和补偿款,转头就拿去吃喝嫖赌。如今,自己犯下这等错事,偏偏要入赘到周家,给人家当牛做马,这不就是一报还一报吗?老天爷终究是没饶过他。

“哗——”林海的答复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院坝里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他真选入赘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能坚持下来吗?”“我看悬,他那性子,哪能踏实过日子?”周玉梅的儿子猛地跺了跺脚,胸口剧烈起伏着,抬起头想说什么,大概是想骂林海,却被母亲轻轻拽了拽胳膊。周玉梅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决绝——她不能只为了自己痛快,还要为两个孩子着想,让林海入赘,好歹能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也能给全村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