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龌蹉的林海(1 / 2)

夜色像一块浸足了菜籽油的厚棉絮,沉甸甸地坠在蛤蟆湾的上空。

没有月亮,也少见星光,墨色的浓暗从四野漫来,把错落的土屋、田埂、水渠都裹进一片混沌里,连远处河湾里此起彼伏的蛙鸣,都像是被这厚重的夜色压得低哑了几分,断断续续地飘在潮湿的空气里。

蛤蟆湾的榨油坊坐落在覃龙何虎家和江奔宇的家之间土坡上,是新建的砖瓦房,此刻却没了白日里机器轰鸣的热闹。

那台笨重的制榨油机静立在油坊中央,巨大的木柱上还挂着未清理干净的油垢,泛着油腻的暗光,机器运转时留下的余温,混着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在不大的空间里交织。

残留的菜籽油香最为浓烈,带着几分醇厚的脂香,却又不显得腻人,只是顺着鼻腔往下沉,钻进肺腑里;泥土的潮气则从油坊的门缝、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田埂上青草和湿土的腥气,两种味道缠缠绵绵地搅在一起,在昏黄的油灯下缓缓流淌,像是要把这油坊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浸透。

油坊里只点着一盏马灯,挂在屋梁正中的铁钩上,昏黄的光晕一圈圈散开,勉强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光晕边缘的地方,还沉在淡淡的阴影里,那些堆在墙角的油籽麻袋、靠在墙边的木杠、散落在地上的油布,都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蛰伏在暗处的影子。

副业队长林海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双手不停地搓着。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老茧,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油垢和泥土的颜色,搓动的时候,能听到轻微的摩擦声。他脸上堆着一层刻意的热络,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有些僵硬——那笑容不是发自内心的和善,更像是一层薄薄的面具,贴在脸上,随时都可能裂开。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收拾工具的女知青徐佳琪身上,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徐佳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胳膊,和周围粗糙的环境格格不入。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被油灯的光晕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此刻她正弯腰收拾着散落在油布上的木勺和漏斗,动作轻柔而麻利,木勺和漏斗上沾着的油籽碎屑被她轻轻扫进一旁的竹筐里。

“小徐啊,”林海的声音打破了油坊里的寂静,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语气,却掩不住那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这批油籽可是要赶明儿一早交上去的,公社那边催得紧,今晚必须得把油都装好入罐子,可耽误不得。”

他顿了顿,往前凑了两步,搓手的动作更频繁了些,脸上的笑容又堆厚了几分:“辛苦你加个班,放心,公社的规矩我懂,今晚这活儿,算你满工分,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徐佳琪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轻轻应了一声“好”,声音不高,带着几分温顺,可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那蓝布工装的衣角已经有些磨损,被她攥得发皱,粗糙的布料蹭着指尖,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却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傍晚时分,那会儿正是榨油坊里统一吃晚饭的时候,社员们都挤在榨油坊部的食堂里,围着八仙桌呼噜呼噜地喝着稀粥,就着腌萝卜干。食堂里人声嘈杂,碗筷碰撞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工友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乱糟糟的。她正低头扒着碗里的粥,忽然感觉胳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抬眼一看,是同来的男知青江奔宇。

江奔宇,性子沉稳,平时很照顾他们这些后来的知青。他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冲她使了个眼色,又朝食堂后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徐佳琪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借着去添粥的名义,跟着江奔宇往后门走去。

后门外面是一片空地,堆着些柴火,旁边就是榨油坊的厕所,位置偏僻,很少有人来。覃龙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他是村里的本地人,年轻力壮,为人耿直,平时和知青们关系也不错。看到徐佳琪过来,覃龙立刻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严肃:“佳琪,你可得小心点!林海那狗东西,没安好心!”

徐佳琪心里一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奔宇也赶紧说道:“我们也是无意中听到他跟别人嘀咕,说今晚要让你加班装油,想对你图谋不轨。他还准备了母猪催情粉,打算悄悄倒进你的水里,让你神志不清,好趁机得手!”

“催情粉?”徐佳琪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指尖微微发颤。她虽然来乡下时间不长,但也知道林海这个人,刚改造回来,也是因为他对自己几个女知青骚扰,她才调到榨油坊副业队的,平时就爱占小便宜,对女知青们总是眼神怪怪的,这么久以为他不敢有这念头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大胆,敢放药。

“你别害怕,”覃龙拍了拍胸脯,语气坚定,“我们已经跟几个信得过的老乡和知青都商量好了,今晚就在榨油坊外面守着。你到时候就假装没察觉,顺着他的意思来,等他露出马脚,动手的时候,我们就立刻冲进去救你!”

江奔宇补充道:“我们已经把榨油坊的前后门都暗中盯着了,他跑不了。你只要记住,千万别真的喝他给的水,必要的时候就假装药效发作,引他动手,我们会时刻盯着里面的动静。”

两人还细细跟她交代了一些细节,比如怎么应对林海的搭讪,怎么巧妙地把水倒掉或者弄洒,万一情况不对该怎么发出信号。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坚定,让徐佳琪那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你们”,然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回到了食堂。

此刻,身处榨油坊里,面对着林海那张虚伪的笑脸,徐佳琪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她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借着收拾工具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海的一举一动。

油灯的光晕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林海转过身,朝着屋角的桌子走去。那张桌子是用粗木头钉成的,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不少油垢,桌上放着一个铁皮水壶和两个粗瓷杯。徐佳琪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拿起水壶,先往一个杯子里倒了半杯水,水流撞击杯壁,发出“哗哗”的轻响。

就在这时,林海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徐佳琪,见她似乎还在低头收拾工具,没有注意自己,便立刻埋下头,一只手伸进了裤兜。他的动作很快,像是做贼一样,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那油纸包皱巴巴的,被他攥在手里,几乎要捏成团。

徐佳琪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假装没看见,继续用木勺清理着油布上的残留油籽,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盯着林海。只见他飞快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细细的,像是面粉,又像是滑石粉。他手腕一抖,那些白色粉末便簌簌地落入了其中一个粗瓷杯里,落在水面上,泛起一阵细小的涟漪,一部分粉末立刻溶了进去,剩下的则浮在水面,或者沉到了杯底。

倒完粉末,林海迅速把油纸包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深处,又拿起水壶,往那个杯子里添了些水,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搅拌。做完这一切,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端着那个装了水和粉末的粗瓷杯,朝着徐佳琪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不算重,但在这寂静的油坊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徐佳琪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味,是汗味、烟味和菜籽油味混合在一起的复杂味道,让她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忙活半天,肯定渴了吧?”林海走到她面前,把杯子递了过去,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掩饰不住了,那目光在她的脸上、脖颈上流连,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欲望,“喝点水润润喉,这水是刚烧的,还温着呢。”

徐佳琪缓缓抬起头,脸上刻意带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她的眼睛很大,此刻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看起来格外温顺。“谢谢林队长。”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意味,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粗瓷杯。

指尖刚碰到杯壁,一股微凉的触感便传了过来,和林海说的“还温着”完全不符——想来是这水倒出来有一阵子了,又或者他根本就没倒热水。徐佳琪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腼腆的模样,双手捧着杯子,站在原地没动。

她的心里清明得很,时刻记着江奔宇和覃龙的叮嘱,没有立刻喝水,而是微微低下头,假装整理面前的油布。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油布,那油布因为常年沾染菜籽油,已经变得油光发亮,表面有些滑腻,上面还散落着几颗没清理干净的油籽,被她一一捡起来,放进竹筐里。

林海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越来越炽热,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一样,痒得难受。他觉得徐佳琪这副温顺腼腆的样子,肯定是没察觉到什么,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他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徐佳琪身边,语气变得黏腻腻的,带着几分诱哄:“小徐啊,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在乡下可真是遭罪了。你一个城里来的姑娘,哪能经得起这么苦的活儿?”

他顿了顿,见徐佳琪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整理油布,便又接着说:“其实啊,在乡下过日子,有时候也不用那么辛苦。要是你听我的,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工分什么的都是小事,我还能帮你申请调去公社的卫生站,不用再干这些重活儿累活儿,你看怎么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得意,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温热的气息吹到徐佳琪的脖颈上,让她一阵恶心。紧接着,他的手悄悄抬了起来,那只布满老茧和油垢的手,朝着徐佳琪的肩膀伸了过去,动作缓慢而急切,像是在试探什么。

徐佳琪早有防备,在他的手快要碰到自己肩膀的那一刻,猛地一侧身,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她的动作自然而流畅,像是只是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位置,随手将手里的粗瓷杯放在了旁边的一个矮凳上,然后快步朝着不远处正在整理油坛的赵雨婷走去。

“雨婷,”徐佳琪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先把这口大坛子装满,剩下的再用小坛子装,这样明天清点起来也方便。”

赵雨婷是和徐佳琪一起来蛤蟆湾插队的知青,平时话多,但做事却很踏实。她此刻正蹲在地上,看着面前几口大小不一的陶土坛子,闻言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知道了,佳琪。”

说完,她便站起身,走到那口最大的坛子旁边。那坛子足有半腿高,陶土材质,表面带着粗糙的纹理,还留着烧制时的痕迹。赵雨婷吃力地搬过放在一旁的油桶,打开桶盖,一股浓郁的菜籽油香立刻扑面而来,比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要浓烈得多。

她拿起一个木漏斗,放在大坛子的口上,然后慢慢倾斜油桶,金黄的菜籽油顺着漏斗缓缓流入坛中,发出“汩汩”的声响,油面一点点升高,映着油灯的光晕,泛着油亮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