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正月,风里总裹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哪怕是下午两三点钟,头顶那轮太阳也像是被一层薄纱蒙着,暖融融的光洒在黄土地上,却照不透骨子里的寒气。
田埂边的枯草被冷风卷得簌簌发抖,露出底下泛着潮气的黑土,远处村子里的黑瓦土墙在淡金色的阳光里静静卧着,偶有几声狗吠顺着风飘过来,才添了几分活气。
江奔宇骑着辆沾满灰尘的“凤凰”自行车,车筐里码着几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配件,车尾也是绑着零件,是他赶去镇上和孙涛去废旧回收站淘来的榨油机零件。车把手上还挂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十几个油滋滋的肉包子——这是他在国营饭店买的,这是准备给家里的几个孩子和媳妇尝尝的。
他骑得不算快,车轮碾过乡间土路上的碎石子,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车链偶尔“吱呀”一声,像是在抱怨这湿冷的天气。
他原本想着,先把这些易损件带回村里,等明天再喊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后生,一起把榨油坊里那台老掉牙的榨油机拆开检修。那台机器是公社时期留下来的,铁皮外壳都锈出了不少窟窿,只要能维修榨油机的核心榨油部位,别的倒是没那么在意了。村里不少人家等着榨新油出正月,桶啊罐啊都准备好了,就盼着机器早点修好,要不是镇上的榨油厂不收他们的花生榨油,他们早就去镇上榨油了。
江奔宇心里盘算着,要是配件不够,还得再跑一趟镇上,实在不行就托农机站的孙涛帮忙找找二手零件,总能把机器凑活起来。
正想着,前方正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叮铃铃——”,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声。江奔宇下意识地往路边靠了靠,抬头一看,只见覃龙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弓着背,双脚使劲蹬着踏板,车把上挂着的帆布袋子晃来晃去。
覃龙的棉袄领口敞开着,脸冻得通红,额头上却渗着细密的汗珠,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一看就是急着赶路。
“老、老大!”覃龙猛地捏住车闸,自行车在地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停在江奔宇身边。他跳下车,撑着车把大口喘气,冷风灌进嘴里,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不、不好了!村里有人带头闹事了!”
江奔宇心里“咯噔”一下,原本慢悠悠的骑行节奏瞬间被打乱。他支起自行车脚撑,走到覃龙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顺顺气:“别急,慢慢说,谁闹事?出什么事了?”
覃龙咽了口唾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声音还带着点喘:“是、是村头林氏的林雪平!就是林乐成他爹!他带着一群林氏的人,堵在榨油坊门口,不让修榨油机!”
江奔宇眉头皱了起来。林雪平他是知道的,五十来岁的年纪,平日里就爱挑点小毛病,仗着林国胜多年的经营,加上在村里是大姓,村里各个岗位都有他们林氏的人,所以说话总带着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可他为什么要拦着修榨油机?那机器是村集体的资产,修好的话全村人都能受益,林雪平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看清楚了?他具体说什么了?”江奔宇追问,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我路过榨油坊的时候,就看到他带着七八个人堵在门口,李志村长也在那儿,正跟他吵呢!”覃龙急得直跺脚,“林雪平说,修榨油机得算工分,要是工分算进去村集体劳动工分,他就不认!还说怕有人以权谋私,要去大队部找书记告状!我一听这事儿不对劲,就赶紧骑车来找你了!”
江奔宇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行车把手上的纹路。他知道,村里的工分制度一向敏感,毕竟工分越多,分到手里的东西就越多,现在有人阻止,尤其是涉及到集体资产的修缮,一旦有人挑头质疑,很容易引起村民的不满。林雪平这是故意拿工分说事,明摆着是针对他——毕竟是他提议要修榨油机,也是他去镇上找的零件。
“行,我知道了。”江奔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急躁,转头对覃龙说,“龙哥,你现在赶紧去农机站找孙涛,让他帮着淘一套二手的榨油机设备,不用太好,拼接组合起来的也行,能凑活能用就行,直接运到我家院子那边。记住,尽量快点,别声张。”
覃龙愣了一下:“二手设备?那村里那台……”
“先不管村里这台,先把二手的备着。”江奔宇眼神坚定,“我回村里看看情况,你那边抓紧时间,有消息了直接去我家找我。”
“好!我现在就去!”覃龙也不耽误,跨上自行车,脚一蹬,车链“吱呀”一声,又风风火火地往镇上的方向骑去。帆布袋子里的水壶再次碰撞起来,“哐当”声渐渐远去。
江奔宇看着覃龙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自行车旁。他打开车筐里的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和轴承,都是修榨油机急需的零件。他心念一动,将这些零件一一收进了随身携带的空间里——这空间是他平日里用来放些贵重物品或者见不得光的东西,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省得带在身上碍事。
收完零件,江奔宇跨上自行车,脚下用力一蹬,车轮飞速转动起来。冷风迎面吹来,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想着快点回到村里,看看村西头榨油坊那边到底闹成了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