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投石
殷错望向北地,脸上微露苦笑,说道:“没有的事,陛下传我回京,我岂敢抗旨不回京?”
殷钏心知他眼望的陇西以北正是龙勒,顿时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出言宽慰道:“收复故土已然近在咫尺,来年冰雪消融,龙勒自必是垂手可得,二哥不必忧心。”
殷错暗自叹气,思忖道:“眼下四方云扰,局势瞬息万变,失此良机,又不知何时能遇。这究竟是垂手可得,还是功亏一篑?”
但他到底身为主帅,心下虽有忧思,却也不好自乱军心,当下便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拍了拍殷钏的肩膀,说道:“我此番班师回朝倒是风光,边关事宜却要劳得郡主费心,昼夜辛劳,无一日安宁。”
殷钏也是一笑,说道:“这算得什么?若非有我代劳、坐镇边关,你能宽得了这个心吗?”
殷错笑着摇头,殷钏又道:“二哥不必劳心我,我在这里天光皇帝远,谁有这么大能耐敢在广成王府头上拔虎须、犯太岁?倒是江陵这等温柔水乡,绵里藏针,多的是暗箭难防,二哥才要小心为上。”
殷错暗叹正是如此,微笑道:“是,谨遵郡主教诲。”
次日,殷错与主营诸将连同监军府宁且等人跟随钦使凯旋回京,袁伯当与殷钏各自总管麾下十万大大军,留在陇西,镇守边关,以防夷狄生事。
大军来到江陵城外,中堂裴深、参政宁仁山、御史中丞杨慎等朝廷要员齐在城门口迎接。
殷错重入皇都,眼看城中翠湖叠嶂,烟雨垂柳,桥影如画,与边关长云暗雪、瀚海草腓的苍茫清秋之景大异,夹道家家罗绮,望绣成堆,满眼所及之处无不是白马香车、月台花榭,风物风雅一应俱旧,但他自己却是灰鬓虬髯,满脸风霜,早已不复昔日在江陵城中快马轻裘、跳脱飞扬的少年公子模样,当真是恍如隔世。
大军驻扎江陵城外,殷错率同麾下霍筠、薛牧野、宋恭诸将等立刻便去谒见皇帝殷赦与垂帘听政的太后谢令光。
太后谢令光大为奖勉,下诏进殷错袭爵广成王,监军府诸大臣以及有功军士兵卒等尽皆升官进爵,赐宴赐第,颁赏无数,一时之间荣宠之盛,风光无二。
殷错早年在江陵为质,又在太学听学数年,昔日同窗除了王侯公子、世家子弟,亦不乏眼下在朝为官的要员。只是他眼下久经沙场,自然而然便生出一股子肃杀之感,多了几分难言的凶相,在一众文官之中颇有格格不入之感,倒教原本一干想来攀附奉承的旧交不免敬而远之,殷错倒是乐得清闲,他本就文采平平,从来不善这等推杯换盏、觞咏恭和的宴饮之乐,陪宴的学士大臣起兴比赋地歌功颂德,奉承拍马,他也只是装聋作哑,笑脸迎人,心中却是颇为厌倦。
大军宴饮为欢数日,过后皇帝殷赦方才在上书房私下传见殷错。
殷错走到殷赦跟前,跪下磕头。
两人分别日久,平日里殷错回忆起来,也只想到小皇帝尚且还是个稚气犹存的孩童,前几日赐宴之时,远远在龙座上瞧见一眼,看得并不分明,眼下在上书房中定神细看,却见殷赦身量与他齐高,已然是个俊雅的少年天子,然则他容色苍白,脸孔清癯,相貌固然秀气,眉目间却颇有郁结之色,明明是新婚燕尔,却无半分春风得意之色,反而只显得形销骨立。
殷错心下顿时不觉伤怀,心道:“这孩子自小心思就重,眼下做了皇帝也没见他半分欢喜。他方才大婚,本应当是大大喜事,怎么却是愀然不乐的模样,难道是不喜欢指婚的妻子?”
他行过礼,殷赦忙即伸手扶起他站直起来,道:“皇叔不必多礼。”
殷错凝视他片刻,低声道:“陛下国事虽然操劳,却也要保重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