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真自来中原之后,夜半便常常望月而观,不知祁山以北月色是否相同,此时也不觉靠着船舷,双手抱膝,沉默着擡头望月。
两人方才五六盅酒饮下去,殷错自己都不免两颊泛红,甚觉热意,便敞开外袍,脱掉了靴子,踩着木屐过来船头,见阿术真仍是面不改色,如饮水一般执着酒壶在喝,不觉有些好笑,心道:“来顺那小子还教我灌阿术真呢,就这小蛮子牛饮水的架势,我只怕可灌不倒他。”
殷错拎了拎手中所执着的鸳鸯壶,胸口又是一紧,忙用手抹了把脸,故作镇定地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朝阿术真笑道:“尝尝这个,流香玉酿,这可不易得来的。”
阿术真还在饮他自己手上那一盅,也不甚在意,只微微一笑,道:“都好。”
殷错握着鸳鸯壶,待得想斟酒时,忍不住便偷偷摸摸地瞥了阿术真一眼,摁着壶柄上的机括,却又不觉有些迟疑不决。
阿术真片刻也没听见他声响,心下微微奇怪,便回头望来,扫了一眼殷错,又看见了那鸳鸯壶,他微一细思,便已心下了然,径直过来盘膝坐在殷错跟前,眼中却已没了什么笑意,只淡淡地看着殷错。
殷错被他看得心下一慌,不知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顿时紧张得指尖紧紧抵入掌心,脸上仍自收敛心神,若无其事地举杯与他碰了碰,笑道:“愣瞧着我做什么,你自己不喝么?”
阿术真举着酒杯,仍自并不就唇饮下,只又看了殷错一眼,平日里瞧不出什么端倪的神情眼下只流露出几分无奈来,向殷错说道:“小王爷不是知道我先前在南院中待了不少时日么?”
那南院自然就是教坊司专程豢养男伶娈童之地,阿术真囚居于烟花之地这么许久,耳濡目染,对这等伎俩早已是见怪不怪,更何况殷错此人也不善作伪,头一回这么急病乱投医地行不轨之事,难免心虚,阿术真当真是不想猜也猜到了。
阿术真只这一句话,顿时便如万箭齐缵一般将殷错射了个底朝天,殷错脸色大变,整个人顿时便慌了神,还微微有些泛红的脸上顿时便又白了半边脸颊,惊得将那鸳鸯壶都一骨碌跌到了案几上,摔得碰得一声脆响。
他看着阿术真,一时间只心里只千回百转地冒出了无数念头,越想越瑟瑟发抖,只觉自己下一刻便要给这蛮子千刀万剐一通,然后沉尸湖底了,连忙双手抱住桅杆,只待见势不对立时便跳湖游走,左右这小蛮子不识水性,任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当真飘去水上将殷错捉回来。
阿术真脸上倒还没显出什么愠色来,只甚是无奈地看着殷错,那神色便好似看着一个成天爱作弄人的顽童。
“殷错,”阿术真问道,“你在暗壶里面放了什么?”
殷错顿时臊得双手掩面,期期艾艾了半晌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又羞又恼道:“你既是南院出来的‘行家’,自己闻不出来么!”
阿术真还当真凑近杯口嗅了嗅,闻完之后却也变了脸色,蹙眉看向殷错。
殷错看他如此不悦,心下蓦然又有些难过起来,只当这小蛮子却是宁可开罪主子,也不愿与他行这等狎昵之事。饶是他这等向来没脸没皮的纨绔子弟,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来,醒悟自己方才鬼迷心窍的行径是何等无耻卑劣,又与他素来不齿权瑛那些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恶行有何分别?
他先前也是一时情动难抑,方起了邪念,这时在船头给料峭春寒一吹,倒是清醒了许多,便羞愧得连平日里跋扈飞扬的架子都摆不出来了,他呆呆地盯着阿术真看了片刻,便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瞧阿术真脸上神情,也不知自己眼下究竟是羞愧后悔多些,还是窘迫难过多些。
阿术真心中倒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这平日里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小王爷今日凭地就大胆了起来,还这般拙劣行事,事发了又认怂认得比谁也快,扒着桅杆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相,不知道的只怕倒还要以为是阿术真非要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迫殷错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真是教阿术真哭笑不得。
眼见夜半风起,那风帆飘动,阿术真倒是怕殷错当真失足跌进湖中去,纵然眼下开春冰融,但这湖水仍是冻得很,殷错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要真给湖水一泡,又哪里受得住,阿术真当下便过去眼疾手快地揪住殷错衣襟,将他一把扯了回来。
殷错吃了一惊,他还当阿术真当真要动手打他,惊得连忙双手捂住眼睛,足下乱蹬,死命想挣开,却仍是无济于事,跌跌撞撞地给阿术真捉进了船舱之中。
阿术真一只手擒着他双手,将他摁在船舱上的软塌之上,跟着跻身压了上去,冷冷地看着殷错。
殷错只觉自己手腕被他箍得生疼,心下惊惧更生,连忙求饶道:“阿术真!我……我错了!我就是一时……哎!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
阿术真闻言却不禁挑了挑眉,促狭地眨了眨眼睛,脸上却仍自淡淡地道:“小王爷能有什么错,原是我们做下人的没服侍好小王爷,不会体贴主子心思,是小的不是。”
殷错只当阿术真这是怒得七窍生烟地在讥讽他,更觉惊慌失措,却见阿术真放开自己,走出船舱过去将那杯掺和了丹药粉末的酒拈了过来,当着殷错跟前一饮而尽。
“你……你……”殷错大惊失色,失声道,“你怎么……”
他那后半句还没问出口,却已给阿术真低头吻住,那流香玉酿的甘甜酒液在两人唇齿之间馥郁生香,直教殷错浑身酸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气血上涌,此刻就是天塌下来殷错只怕也要自己生死抛却一旁,眼下便只紧紧搂住了阿术真的脖颈,与他解衣对垒。
当下??云尤雨,旖旎缱绻,不知几时才肯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