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达累斯萨拉姆那炽热如鼓点的港口,我搭上一艘缓缓驶向印度洋深处的客轮。甲板之上,阳光将海面抚平成银蓝的丝绸,浪花轻拍船体,节奏渐慢。远方,一串低伏的岛影浮现,像大洋的诗句,悄然展开。
科摩罗——这片由火山、信仰与记忆交缠而成的群岛,在我眼前亮起温柔而炽烈的光芒。
我在《地球交响曲》的这一章,写下标题:
“火焰月岛与归途低语。”
这是海与火、旧神与新梦、慢节奏与深渊之间的一场对话。
当船靠岸,我踏上海岛的第一步,脚下是粗粝的火山岩铺成的码头,耳边是缓慢却有力的潮声。莫罗尼港安静如一首祷文,椰林微摇,风从山上滑落,如低语般穿过发梢。
接我的人叫阿尤布,一位笑容干净、声音沉稳的青年。他轻声道:“欢迎来到月亮的岛屿。”
我一时怔住。他看着我笑,说:“我们叫这里——月之岛,因为我们是被海上月光照亮的民族。”
我环顾四周,这个国家,没有喧嚣的广场,却有温柔的港湾;没有高耸的高楼,却有沉默的火山。这安静,如同呼吸之中的一次顿点。
我写道:“科摩罗,不是惊艳,而是缓慢渗入心脏的一种低音,是让你卸下城市节拍的月光之境。”
港口一角,一群少年正踢着自制的椰壳足球,笑声在阳光下翻腾,擦着海风和岁月。我忽然想起童年巷口踢瓶盖的日子,那种单纯的快乐,原来隔着大洋也能共鸣。
阿尤布带我登上卡尔塔拉火山的山路。那是一条崎岖却被岁月走熟的路径。我们在林间穿行,阳光洒落在树叶上,如同碎金嵌入绿幕。
火山已沉寂多年,但脚下的土地依旧温热。岩石之间,有热雾在缝隙间游走,像一场未完成的梦。
“这里曾喷发过很多次。”阿尤布说,“但每次毁灭,都会留下泉水、香草和新的林地。人们怕它,却更依靠它。”
他指着远方一处绿野:“那里是十年前最后一次喷发后恢复的森林。你看,毁灭之后,总有绿色归来。”
我在火山岩上坐下,贴近大地,能感到那一丝尚未熄灭的热度。它不是炽热,而是像老者的脉搏,平稳而庄严。
我们继续攀登至火山口附近,阿尤布忽然站住:“你听见了吗?”
我侧耳倾听,只有风声。
他说:“这就是它还活着的声音。你不一定听得见它说什么,但你知道,它还在。”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仿佛脚下的大地也有情绪,有过去,有沉默中的意志。
我写下:“科摩罗是火山的孩子,是大地痛过之后长出的宁静,是沉默却坚定的呼吸。”
下山途中,我们来到一片香荚兰种植园。空气中,是温柔的甜香混着海风,像是童年记忆里奶奶厨房的味道。
园主穆罕默德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者,满手老茧。他递给我一根正在发酵的香荚兰荚鞘,说:“这根豆荚,从花到香,需要六个月以上。”
他领我参观日晒场,每根豆荚都被小心地翻转、避雨、覆盖。他说:“我们翻香草,就像每天诵经。急不得。”
我蹲下看他翻晒动作,每一次都像是给土地行礼。我问:“你这香草,是卖给谁?”
他笑了笑:“谁喜欢香,就会找到我们。但香的根,不在远方,在我们心里。”
他指着一口老井,说那是他祖父挖的,井水用来洗豆。他母亲曾说:“只要香草还在,岛上就不会孤单。”
那天傍晚,他带我走进清真寺。我第一次在日落之后,听到整座岛在祷告的低语中安静下来,灯光、风声、咸湿空气,与诵经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