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元年的大都,春风里裹着料峭寒意,宫墙下的残雪还未融尽,御书房内却弥漫着比寒冬更沉的压抑。顺帝妥懽帖睦尔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目光落在庭院中那株半枯的老槐树上,那是真金太子当年亲手栽种的树,如今枝桠稀疏,倒像极了这风雨飘摇的大元江山。
“陛下,脱脱大人已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内侍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打破了满室沉寂。顺帝转过身,案上堆积的奏折高得遮住了半边龙纹砚台,他伸手将最上面一本翻开,指腹划过“江南水患,饿殍遍野”的朱批,语气里满是疲惫:“让他进来。”
脱脱身着绯色公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他刚过而立之年,面容刚毅,眼神却带着汉儒特有的温润,这是自幼受真金太子旧部教导的痕迹。行过叩拜大礼,他抬头时,恰好望见墙上悬挂的真金太子画像:画像里的太子身着冕服,目光温和却坚定,仿佛仍在注视着这他曾倾尽全力守护的江山。
“脱脱,你看。”顺帝将案上的奏折推过去,纸张滑落的声响在殿内格外清晰,“江南的水涝淹了三州五府,西北的旱灾让麦田成了焦土,百姓卖儿鬻女只为换一口糠麸,可御史台的奏折里,还在写江浙行省平章克扣赈灾粮款,辽阳行省丞相强占民田。”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若不改革,这大元的江山,怕是要亡在朕的手里了。”
脱脱拾起一本奏折,指尖触到纸页上“民不聊生”四字,只觉得字字滚烫。他想起幼时听先生讲真金太子的轶事:太子曾为了废除“采女制”,在忽必烈面前长跪三日,只为救下那些即将被送入宫的民间女子;也曾亲赴河南赈灾,抱着饥寒交迫的孩童,下令打开官仓放粮。这些往事像一束光,让他猛地挺直脊背,躬身道:“陛下,臣愿为改革先锋!重修律法以正纲纪,治理水患以安百姓,整顿吏治以清朝堂,纵粉身碎骨,也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真金太子当年的仁政理想!”
顺帝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真金,心中一阵激荡,当即下旨:任命脱脱为中书省左丞相,总领朝政,推行改革。这一日起,历史上着名的“脱脱更化”,正式拉开序幕。
脱脱的第一步,便是重修史书。他深知,自元世祖忽必烈定都大都以来,蒙古贵族与汉臣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而一部贯通辽、金、宋三朝的正史,既能彰显元朝承继正统的地位,更能以文治凝聚人心。他亲自拟定编修名单,既有精通汉学的蒙古学者,也有熟知宋史的南方儒臣,甚至力排众议,邀请了曾因“非议朝政”被贬的史学家危素担任总纂。
编修馆设在国子监旁的旧宅里,每日灯火通明。脱脱时常亲自前往,与编修们探讨史实。当写到真金太子时,他特意叮嘱:“太子推行汉法,轻徭薄赋,乃我大元根基之所在。这部分要写得详实,让后世子孙都知道,我大元不仅有铁蹄踏遍欧亚的雄威,更有以仁政安天下的胸怀。”后来《辽史》《金史》《宋史》修成,顺帝亲自作序,书中真金太子的章节,成了当时朝臣士子争相诵读的篇章。
可改革的蓝图刚铺展,天灾便接踵而至。至正四年夏,黄河中下游连降暴雨,瓠子口决堤,浑浊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冲垮了沿岸的村庄、农田。消息传到大都时,脱脱正在审阅新修订的《至正条格》,看到奏折上“洪水淹没数十万亩良田,数百万灾民无家可归”的字样,他猛地将笔掷在案上,快步赶往皇宫。
御书房内,顺帝看着各地送来的急报,脸色惨白:“黄河决堤,若是再不治理,恐生民变啊!”朝中大臣却争论不休:有人说“黄河水性难测,不如任其自流”,有人说“国库空虚,无力征调民工”,还有人暗指脱脱改革劳民伤财,才惹得天怒人怨。
脱脱听着这些议论,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上前一步道:“陛下!黄河乃中原命脉,若不治理,灾民流离失所,必成乱源!臣请命,以‘疏堵结合’之法治水,疏通下游河道以导洪水,加固上游堤坝以防溃决。至于粮饷,臣愿牵头,从国库调拨,再号召朝中大臣捐俸,定能解此危局!”
顺帝本就信任脱脱,见他态度坚决,当即准奏,任命贾鲁为总治河防使,征调十五万民工、两万军队,由脱脱总领治水事宜。开工那日,脱脱亲自前往黄河岸边,眼前的景象比奏折上写的更惨:浑浊的河水漫过堤岸,泡得发胀的尸体漂浮在水面,灾民们穿着破烂的衣衫,蜷缩在高地,眼神里满是绝望。
脱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走到灾民中间,高声道:“乡亲们!朝廷已派大军治水,从今往后,每日供给两餐,绝不许任何人克扣!若有官员敢私吞粮饷,朕定斩不饶!”说完,他当即下令,将自己带来的五百石粮食分给灾民,又让人在岸边搭建粥棚,亲自监督煮粥。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灾民,拄着拐杖走到脱脱面前,颤巍巍地跪下磕头:“大人若能治好黄河,便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脱脱连忙扶起老人,掌心触到老人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臂,心里却隐隐不安,征调民工的粮饷虽由国库调拨,但需经地方州县转运,那些早已腐败的地方官,怕是会借机盘剥。
他的担忧很快成了现实。不过半月,便有密探来报:河南行省的几个知州,以“治水征粮”为名,向百姓加倍收取赋税,甚至抢夺灾民仅存的口粮;山东的一个县令更过分,将朝廷发放的救灾粮换成了发霉的谷糠,中饱私囊。
脱脱得知消息时,正在黄河大堤上查看施工进度。他看着民工们饿着肚子搬运石块,想到那些被贪官克扣的粮食,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下令:“传我命令,将河南、山东贪腐的官员全部拿下,押解至大都,当众问斩!”
行刑那日,大都刑场围满了百姓。当十几个贪官被斩头落地时,百姓们欢呼雀跃,可脱脱却高兴不起来,他心里清楚,这些贪官只是冰山一角。此时的元朝官场,早已从根子里烂了:蒙古贵族凭借世袭特权,抢占良田、欺压百姓;汉族官员为了自保,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明哲保身;地方州县的小吏,更是将“刮地皮”当成了家常便饭。仅凭严惩,根本无法根除这根深蒂固的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