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宁宗早夭顺帝立,元末乱象初显现(1 / 2)

至顺二年的冬夜,大都的皇宫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琉璃瓦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紫宸殿偏殿的烛火已燃至深夜,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铺着貂皮的地毯上,转瞬便熄灭了。元文宗图帖睦尔坐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蹀躞,目光却死死盯着窗外,那里的积雪反射着微光,像极了旺兀察都行宫那夜,兄长明宗和世?七窍流出的血,在雪地晕开的暗沉痕迹。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内侍怯薛长帖木儿不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捧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奶茶,声音压得极低。他跟随文宗多年,深知每到冬夜,“旺兀察都之变”的噩梦总会缠上这位皇帝,今夜尤其严重,方才他在殿外值守,已听见殿内传来两次惊悸的喘息,还有模糊的“兄长饶我”的呓语。

文宗没有接奶茶,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朕睡不着。你去把明宗皇帝的两个皇子……懿璘质班和妥懽帖睦尔的起居录拿来,朕要看看。”

帖木儿不花心中一紧。自明宗在旺兀察都暴毙后,他的两个儿子便被文宗以“避祸”为由,流放至广西静江路,七岁的懿璘质班被寄养在当地达鲁花赤家中,十三岁的妥懽帖睦尔则被安置在独秀峰下的一座旧寺里,身边只留了两个老仆。这半年来,文宗虽偶有问及,却从不愿细看起居录,今日突然提起,想必是夜里的噩梦又加重了。

他不敢多言,转身快步去内务府取起居录。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文宗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可怕的一幕:至顺元年八月,他亲自去旺兀察都迎接从漠北归来的明宗,兄长拉着他的手说“吾弟辛劳,此后天下可共掌之”,语气里满是信任。可仅仅三天后,明宗便在行宫突发“暴疾”,他冲进寝殿时,兄长已倒在龙床上,嘴角、鼻孔、耳中都淌着黑血,眼睛圆睁着,像是在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

“朕不是故意的……”文宗喃喃自语,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是燕帖木儿说,兄长若登基,定会清算当年朕复位之事;是太后说,先皇的遗愿是让朕守住大元江山……朕只是想保住皇位,没想杀你啊……”

可这辩解太过苍白。他清楚记得,明宗暴毙的前一夜,燕帖木儿曾派人送来一碗“滋补汤药”,说是他特意为兄长准备的;他更记得,兄长死后,他没有追查“暴疾”的原因,反而在燕帖木儿的“劝说”下,火速返回大都,再次登基称帝。这些年来,他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却总觉得兄长的魂魄就在大殿里,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起居录取来了。”帖木儿不花的声音将文宗从回忆中拉回。他擦了擦眼泪,接过厚厚的两本册子,先翻开了懿璘质班的那本。

册子里详细记录了懿璘质班在广西的生活:每日辰时起床,跟着老儒读《论语》,午时用膳,下午练习骑射,酉时入睡。达鲁花赤在旁批注“皇子聪慧,过目不忘,骑射亦有长进”。文宗看着“聪慧”二字,眼眶又热了,这孩子像极了明宗,眉眼间带着一股温和的英气,当年明宗还在漠北时,曾抱着襁褓中的懿璘质班,笑着对他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好君主”。

他又翻开妥懽帖睦尔的起居录。比起懿璘质班的规整,妥懽帖睦尔的记录要简略许多:每日读书、扫地、洒扫庭院,偶尔会去独秀峰下散步。老仆在旁批注“皇子寡言,每日除读书外,极少与人交谈,饮食亦简”。文宗看着“寡言”二字,心中一阵愧疚,妥懽帖睦尔是明宗的长子,本应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却因他的私心,被流放到偏远之地,过着近乎囚徒的生活。

“传朕旨意。”文宗突然开口,声音坚定了些,“明日一早,派使者去广西静江路,将懿璘质班和妥懽帖睦尔接回大都,接入宫中抚养。沿途务必妥善照料,不得有半点差池。”

帖木儿不花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遵旨。”他知道,这道旨意不仅是文宗对兄长的愧疚,更是对朝堂流言的回应,近来京中已有传言,说文宗因“弑兄夺位”,惹得天怒人怨,若再不善待明宗子嗣,恐会引发民怨。

可他没料到,这道旨意很快便传到了太平王燕帖木儿的耳中。

次日清晨,燕帖木儿便身着紫色蟒袍,急匆匆地走进紫宸殿。此时文宗正在批阅奏折,见他进来,放下朱笔,语气平淡地问:“太平王今日为何来得这般早?可是有要事禀报?”

燕帖木儿是元朝的开国功臣床兀儿之子,自武宗朝起便手握兵权,文宗能两次登基,全靠他在背后支持。因此,他在朝中向来骄横,即便面对皇帝,也少有敬畏之色。他走到殿中,微微躬身,开门见山地说:“陛下昨日下旨,要将明宗皇帝的两个皇子接回大都?”

“正是。”文宗点头,“他们是朕的侄子,流落在外终究不妥,接回宫中抚养,也能稍慰兄长在天之灵。”

燕帖木儿眉头一皱,语气带着几分不满:“陛下,此事恐怕不妥。妥懽帖睦尔虽是明宗长子,却自幼流放,在朝中毫无根基,且性子孤僻,恐难担大任;懿璘质班年仅七岁,年幼无知,若日后被立为太子,更容易被陛下掌控,也能稳固国本。陛下为何要将两人一同接回?”

文宗心中冷笑,燕帖木儿的心思他岂会不知?妥懽帖睦尔虽年幼,却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若他长大成人,定会记恨“旺兀察都之变”,到时候燕帖木儿的权力恐难保住;而懿璘质班年幼,若立为太子,燕帖木儿便能以“辅政”之名,继续独揽大权。

可他不敢反驳。当年明宗暴毙,燕帖木儿是主谋之一,若他现在反对燕帖木儿,难保对方不会将“弑兄”的真相公之于众。他只能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太平王所言有理,朕只是念及兄长,心中不忍。既然太平王觉得懿璘质班更适合,那便依你吧。”

燕帖木儿见文宗妥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陛下英明。臣这就去安排,确保两位皇子平安回京,只是回京后,还需将妥懽帖睦尔安置在偏殿,派专人看管,避免他与外臣接触。”

“准了。”文宗挥了挥手,示意燕帖木儿退下。待殿门关上,他才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江山万里图》,眼中满是绝望,他这个皇帝,终究是个傀儡。

两个月后,懿璘质班和妥懽帖睦尔抵达大都。文宗在东宫接见了他们,看着两个瘦弱的孩子,心中更是愧疚。懿璘质班怯生生地躲在老仆身后,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妥懽帖睦尔则站得笔直,虽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看向他时,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淡淡的疏离。

“你们……在广西还好吗?”文宗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尽量温和。

懿璘质班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好,那里很冷,没有好吃的。”

妥懽帖睦尔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便不再言语。

文宗看着他,心中一阵刺痛,这孩子定是知道了什么。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燕帖木儿走了进来,对着两个孩子露出“和善”的笑容:“两位皇子一路辛苦,陛下已为你们准备了住处,快随老臣去吧。”

说完,不等文宗开口,便示意内侍将两个孩子带走。妥懽帖睦尔被带走时,回头看了文宗一眼,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让文宗久久无法平静。

自那以后,文宗的身体便日渐衰弱,时常咳血。太医诊断后,说是“忧思过度,伤及肺腑”,开了许多汤药,却始终不见好转。至顺三年正月,文宗已卧床不起,只能靠流食维持生命。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让人将懿璘质班召到床前。

此时的懿璘质班已在宫中住了半个月,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再像初见时那般胆怯。他走到床前,看着面色蜡黄的文宗,小声问:“陛下,您生病了吗?”

文宗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眼泪潸然而下:“孩子,是朕对不起你父亲……当年若不是朕,你父亲也不会死,你和你兄长也不会流落在外。朕死后,传位于你,你要好好治理天下,莫要学朕,莫要为了权力,伤害自己的亲人。”

懿璘质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握住文宗的手:“陛下,您会好起来的,对吗?”

文宗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的积雪,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他还是怀王,在建康府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每日读书、骑射,从没想过自己会登上皇位,更没想过会犯下“弑兄”的罪孽。他轻轻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着“兄长饶我”,便再也没了气息,年仅二十九岁。

文宗驾崩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按照遗诏,七岁的懿璘质班登基,是为元宁宗。登基大典办得异常隆重,燕帖木儿作为辅政大臣,站在宁宗身边,接受百官朝拜,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妥懽帖睦尔则被安排在偏殿,无法参加大典,只能远远地看着皇宫方向,眼神里满是落寞。

可这位小皇帝自幼体弱,在广西时便时常生病,登基后又因大典繁琐,劳累过度,很快便病倒了。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开些温补的汤药,却无法阻止病情恶化。登基仅五十三天后,宁宗便在龙椅上突发急病,口吐白沫,当场夭折。

消息传来,整个大都陷入了恐慌。短短五年内,元朝接连换了四位皇帝,武宗海山、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英宗硕德八剌、泰定帝也孙铁木儿、天顺帝阿速吉八、文宗图帖睦尔、明宗和世?、宁宗懿璘质班,皇位更迭之快,创下了元朝开国以来的纪录。朝堂上的大臣们人心惶惶,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觉得元朝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此时,皇位的继承人只剩下明宗长子妥懽帖睦尔。燕帖木儿虽不情愿,却也只能派人将他从偏殿请出。可他始终担心妥懽帖睦尔记恨“旺兀察都之变”,便以“妥懽帖睦尔年幼,需太后卜答失里辅政”为由,将朝政大权牢牢握在手中,甚至不准妥懽帖睦尔参与议事。

妥懽帖睦尔默默忍受着这一切。他在广西流放时,曾听闻真金太子推行汉法、安抚百姓的故事,真金太子是忽必烈的长子,当年曾力主改革,减轻赋税,重视儒学,深得百姓爱戴,可惜英年早逝。妥懽帖睦尔还从老仆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明宗是被文宗和燕帖木儿毒杀的。这些事,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