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之前在礼国,他也干过这种事,自己跑去礼王府搅得天翻地覆,准备等把他们都搅死了让我去捡便宜,可越是这样我越不安,”元彻丧气道,“他上次好歹还和我提前通气,这次什么征兆也没有,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疯得很,做起事来不要命,我不在他身边看不见他,害怕他一个不要命就……你懂吗?”
耶律录想起上次在九鸢楼沈之屿闪身去夺名册的模样,点点头:“你不也在查吗?”
“我玩得过他?这种事情上,十个我加起来都玩不过他。”元彻苦笑一声,“查证他到底要怎么做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在其他事上下功夫,希望有朝一日,能把他拉回来。”
沈之屿这次的目标是四大家,如果顺利,最后定然是要元彻将这些世家连根拔起,可连根拔起之后呢,他沈之屿是什么角色?
是该和四大家一样被下狱绞首的罪人吗?
沈之屿在朝堂上闹这样一出,就是把自己往这个处境上推,逼上绝路,同时也给四大家自己真的和元彻决裂不死不休的错觉。
所以元彻现在只能疯狂地找,找出能把沈之屿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证据,届时证明给天下人。
“话说回来……”元彻擡头看向耶律录,“这么晚了你不回家,找朕有事儿?”
话音刚落,耶律录捂着额头“嘶”了一声,心道被这一搅合,完全忘了。
“真有?”
“带了个人来见你。”耶律录退回去,从一块假山后面拧出了瑟瑟发抖的牛以庸,放在元彻面前。
元彻目光一凝,不见方才的窘态,仿佛月下的狼,沉声问道:“听见了多少?”
“陛下,草民……草民……”牛以庸跪地扶首,他哪儿知道是什么情况,他就是按照信上所说,去找了耶律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见到皇帝。
元彻不想听废话,擡脚勾起刺刀就斜插入牛以庸眼前,语气不善:“说!”
刀光将牛以庸吓得几乎痉挛: “草草草……草民是从,喜欢丞相大人那儿开始的……陛下饶命啊!”
元彻瞬间杀意爆发。
可稍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阴沉的目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好似在死局之中看到了一条生路。
他笑了起来:“不,你做得很好。”
.
清晨微寒,鸟声清脆,马蹄车轮声在小巷里哒哒哒地慢行着,停在一间偏窄门坊前。
“大人,我们到了。”
随着小太监在马车外低声呼喊,车内微动,紧接着,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探出来,撩开车帘。
沈之屿后半夜在车里睡了一觉,眼角还有些睡意未散的红,他走得急,身上穿的还是寝殿里那件薄衫,元彻不吝啬炭火,将那寝殿烧得四季如春,在殿中不觉得,现下被晨风一吹,泛起冷意。
小太监没看见似的,先去将马车牵到一旁,然后说道:“大人失礼,您现在不宜太招摇,只能让您从旁门进府,三位家主已经在内候着了。”
“三位?”沈之屿拢了拢衣服,忍不住低咳。
四大家应该有四位家主才对。
“是啊。”小太监也没解释多的,只是引着沈之屿往内,“大人快点吧。”
杨府外面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内里则十分气派,装横规划也十分讲究,沈之屿并不精通园林之技,但他看得出来,就凭这些九曲回肠的路和廊,若有一天有外人闯进来,光找清道路就得花上一番功夫。
更别说对这府邸熟悉的杨氏若在混乱中偷偷逃出府邸了。
沈之屿眼上是漠不关己的沉默,但心中思绪已经万千。
走了莫约小半柱香的时间,才能看见屋檐,以杨伯仲为首的三位家主坐在屋内,杨伯仲今日穿了一件深红的袍子,看上去年轻了数十岁,在与沈之屿穿过回廊对视上那一眼,两人眼底都闪过狠戾,随即立马换上虚伪的笑。
“大人可算来了。”杨伯仲起身相迎,在他身侧的两位也立马起身。
沈之屿的视线扫过去,左边那位挺着大肚腩的叫王章,此人的本事不在官场,而在坊市,以九鸢楼为首,京城的铺子有一半都在这姓王的手里。
右边那位叫于应谦,虽在这三人中年纪最长,鬓边半白,但神色并无老态,还颇有一番文人风骨的气质在身上,他曾是沈之屿父亲出现之前最受追捧的大文豪,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家的女儿也众多,个个仪态大方举足端庄,从小读书识字,不拘于高墙别院内的争风斗角,是世家大族所最追捧的儿媳,于氏也因联姻获得了众多人脉。
沈之屿略微点头,示意杨伯仲自己知道了,径直走进屋内找了根看得顺眼的椅子落座,
喉咙从醒来就有些不舒服,再从偏门绕了庭院走了一大圈,一直吹风,现下已经有些开始发疼了,沈之屿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侍女上茶。
官高一级压死人,杨伯仲不仅拿沈之屿没法,还得提醒侍女去取那上好的龙芽给丞相大人。
“这里是你们家,我是客你们是主,拘着做什么?”沈之屿吹了吹茶叶,因为茶水太烫,没法入口,只好放在一边,忍着喉间的痛道,“都坐。”
这三位的年龄加起来有沈之屿五倍多,家主们虽然背地里对丞相大人横,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次办事得靠沈之屿,面上功夫还是要装,他们感觉沈之屿的现在语气尚可,这才悻悻然地坐下,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坐姿,又听沈之屿道:“陆涛人呢,他怎么不在?”
陆涛。
是四大家最后一位家主,李氏在位时期,这位的权势不比杨伯仲这位四大家之首差,甚至一度跃去杨伯仲之上。
因为他有兵权。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日辉煌的京城军如今死的死,收编的收编,鬼戎军当道,悉数统帅在耶律录手下,而耶律录自是和元彻连成一气。
四大家肉眼可见地落魄了。
“陆涛在去年打仗受了伤,还没好,就不让他在大人面前见丑了。”王章腆笑道。
“哦?”沈之屿盯着那茶叶尖儿,“既然这样,让他好好休息。”
“是是是……”
根本不是。
在元彻出现在京城城门那一刻前,整整一天一夜,都是沈之屿带着兵马亲临城门,他并没有看见陆涛。
陆涛在哪儿?
逃命去了。
沈之屿身体微微往前倾,四大家做了这么多丑事,不差这一件,陆涛不至于因为羞愧而不出现在沈之屿面前,他今日不来,定然是有其他不可说出口的原因。
屋内四个人的心思加起来能抵一个朝堂,有些话,说多少,怎么说,会被怎么理解,都特别考究,稍有不慎就人头落地。
沈之屿一来就踩在了他们头上,给足下马威,杨伯仲自然不悦,幽幽檀香间,他拱手,似笑非笑道:“大人心系社稷,不顾自身安危入朝,是朝臣的楷模。”
“可……那蛮子粗鲁蛮狠,大人与他争锋相对,下官斗胆,他为何还肯放大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