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罗兰记忆中,最明亮的一天。
他记得那天他们一起去了市场。
阿曼塔蹲在草药摊前挑挑拣拣,眉头轻蹙,神情认真得像个小学生做算术题。
而他站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地帮她提着篮子,心跳却乱得不像话。
“阿曼塔,你真的想一辈子做护士?”他忽然问。
“当然。”她抬头,笑意盈盈,“因为这样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他怔住,话差点脱口而出。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那双眼亮得仿佛星辰,她的笑又纯净又甜,像融化在蜂蜜里的风。
“我真幸运。”他说。
阿曼塔微微一怔,脸颊染上浅红:“嗯?”
“遇见你。”
她红着脸小声嘀咕:“医生,你也太不正经了……”
风从巷口吹过,吹起两人的笑声。
那时的罗兰,只知道此刻的幸福温热安稳,仿佛永不会断。
他从未想过。
幸福,也可以有毒。
温暖的画面在脑海中猝然破碎。
轰!!!
如同神话与现实被一瞬撕裂,整个药堂猛然剧烈震动。
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外部碾压,地面颤抖如波浪,梁柱“咔咔”作响。
药柜倾倒,瓶罐接连坠落,瓷片炸裂,碎得像哀嚎的骨。
药香与血腥气瞬间交织,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罗兰!”司命厉喝,棋盘瞬间展开,光纹交错如盾,将崩落的梁柱挡在外面。
塞莉安在半空中旋身展开血翼,身形横掠,将几名刚恢复意识的秘诡师护入羽翼之下。
“外面有动静!”她一边护住众人,一边拔出血刃,眸光警惕如鹰。
罗兰神情一变,猛地从记忆中回神。
错乱诊所的绿色光辉剧烈闪烁,墙壁开始龟裂,像纸一样剥落。
绿色的藤蔓从那些裂缝里悄然探出,如蛇一般蠕动,卷缠砖石,沿缝隙疯狂滋长。
它们的末端不是叶片,而是张开的“嘴”——嘴里布满细密的锯齿,湿漉漉地开合,滴着不明液体,吐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畸变体……”罗兰咬牙,声音冷硬,“保护伞公司的人。”
话音未落——门口的阴影轰然膨胀!
第一个冲破雾幕的,是一头人形猪笼草。
它拖着沉重囊袋,胸前的巨大袋口仿佛异形之嘴,长满倒钩般的刺牙。
两臂被藤蔓改造,扭曲成形如鞭刃的枝条,每一次挥动都甩出粘稠的液体,腐蚀地砖发出“滋滋”声。
它的吼声像铁钉刮过锈铜,令人牙酸。
紧随其后,一株人面树畸变体弯腰钻入屋内。
它的主干像人类脊柱,扭曲弯折,疼痛仿佛写在每一片树皮上——
树皮上布满人脸,每一张都在挣扎、哭泣、嘶喊,
枝条间更挂着血淋淋的断臂,晃动之间犹如尸潮涌动。
“两个?”塞莉安瞳孔紧缩,反手抽出双刃,声音压到极低。
“不止。”司命低声回应,棋盘的反光中浮现出新的敌影。
第三个,是一只蔓藤兽王。
它拖着长满根须的下半身前行,每一滴血液落地,立刻生出新芽蔓延;
上半身似人非人,躯体嵌满植物组织,血肉交织,骨骼暴露,
整具身体像一座正在腐烂却不停生长的植物尸体。
最后一个,是从屋外缓缓爬入的花冠女妖。
她的上身仍保有人类女性的轮廓,却已完全花化,肌肤开裂、绽放出大片花瓣,
一朵巨大的花在她背后盛放,花心深处鼓动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空气就随之震颤,如死亡的心音回荡。
这四个怪物几乎在同一瞬间,锁定屋内所有生者。
人面树咆哮着张口,粗大的枝条破空而落,劈头砸下;
猪笼草如炮弹般冲撞,囊袋扭曲收缩,发出吸吮的刺耳声;
蔓藤兽王根须乱舞,似章鱼般向那些伤员缠绕而去;
花冠女妖仰头低吟,一片粉红的毒雾自花瓣间爆射而出,遮天蔽日。
“下蹲!”司命怒喝,棋盘光旋转如浪,将第一波攻势硬生生挡下!
雾气翻滚。空气仿佛粘稠了,连光都变得扭曲。
阿曼塔的幻影在毒雾与气浪中颤抖,像一幅即将撕裂的旧画。
“阿曼塔!”罗兰猛然伸手,试图将她拉回掌中,却只触到一片空光。
她的身影再次闪现。
半边白骨的手臂用力一扯,抓住一名尚昏迷的秘诡师,将他推向安全角落。
那一刻,她动作迅捷,表情从容,如过去无数个日夜在诊所里救人的她,温柔坚定。
“小心!!”
尖啸刺破空气。
一道蔓藤陡然贯穿雾幕,像毒蛇出洞,带着狂暴的风啸直击阿曼塔。
“嘭!!”
她的身影被藤蔓贯穿,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光影骤然破碎。
绿色的手术灯骤然熄灭,空间中的“诊所之域”在一瞬间断裂。
世界安静下来。
时间像被强行拉长,凝滞在那一秒。
罗兰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根藤蔓从她胸口贯穿而出。
血雾炸开,与她的幻光交织成一幅碎裂的画卷。
诊所崩塌了。
空气中只剩下一道道死寂的回音,在破碎的梦境中残响不止。
司命猛然转身,低声喝道:“罗兰!”
但罗兰没有回应。
他只是缓缓伸出手,掌心摊开,接住那缕在空气中飘散的阿曼塔残光。
灵光在他指尖微颤,像一片即将熄灭的烛火。
他的动作温柔得近乎圣洁,仿佛还在延续那个白袍医生的角色。
神情柔和,眼神宁静,声音轻得如风中叹息:
“阿曼塔……病的不是我们。”
但就在那一刻,那双曾经温柔、仁慈、包容万物的眼睛——缓缓暗了下去。
灰星的光浮现其间,如一颗即将熄灭的恒星在死亡前逆转坍缩。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医生”的冷意。
“……病的,是这个世界。”
他说这句话时,唇角还挂着一丝温柔的弧度,
却像是一场临终前的告解,
也像是死亡执念的开始。
他低头,极为轻柔地将她的幻影安置在地上,
就像一个外科医生小心翼翼地放下最珍贵的器官,
声音里仍有一种虔诚的哀伤:
“别怕,阿曼塔。”
“我会治愈他们的……但不是用药。”
他缓缓抬起头。
那一刻,他的嘴角重新翘起,却不是温柔的笑。
而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熟悉,却彻底陌生。
那是一种被信仰背叛后的癫狂,
是仁慈枯竭后的极端审判。
空气开始扭曲,一层绿色雾气从他足下缓缓升起,
像是错乱诊所被反向展开,死亡与治疗之间的界限不再分明。
他低声呢喃,像在宣判,也像在欢迎病患进入炼狱:
“诊所,”
“重新开张。”
他眼中闪烁着寒芒,像一把手术刀,在光影中撕裂希望。
“病的从来不是我们,
而是整个世界,
我只是刚好想要治愈祂们。”
——《瘟疫使者,罗兰博士默示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