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山林遇袭(2 / 2)

只剩下古之月一个人,握着方向盘,听着老道奇单调的喘息。

这寂静反而让他的思绪更加汹涌地翻腾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眼前的湘西山路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幅景象:

那是胜利后的光景,新38师从缅北野人山里爬出来,九死一生,终于凯旋回国。

弟兄们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睛里都有光,那是劫后余生、荣归故里的光。

大家伙儿心里都揣着一个念头:

打跑了鬼子,该回家过安生日子了。

他也曾这么以为。

甚至上头已经找他谈过话,仗打完了,部队要整编,他古之月,凭着这么多年的战功和资历,尤其是侦察方面的本事,提拔个军属侦察营营长,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甚至还偷偷想过,等当了营长,就把老家父母兄弟姐妹接出来……

可命运这玩意儿,最爱捉弄人。

部队没回老家,一纸调令,直接开赴了东北。

黑土地上的寒风,比缅北的瘴气还刺骨。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孙军座和杜长官不和,明争暗斗,最后孙军座被架空,挤走。

大树倒了,猢狲们自然也散了。

他古之月提营长的事?

自然也就跟着黄了,没影儿了。

不仅升官没了指望,连身边的兄弟也一个个散了。

金陵人徐天亮,那个曾经在淞沪战场上吓尿了裤子,后来却成长为一名优秀军官的家伙,被他那个颇有门路的老爹想办法弄回了金陵,在某个清闲的后勤部门挂了个校官职,远离了前线厮杀的命运。

临走前,徐天亮还来找过他,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

说对不住弟兄们,但他实在不想再看到死人了。

河南人二排长孙二狗,打起仗来嗷嗷叫的猛将,居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后来才托人捎来口信,说是跑到哪个村子里,给一个湘西姑娘野战医院护士倒了插门,那护士叫阿花。

信里说,他累了,就想有口热乎饭吃,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等着,再也不想过枪口舔血的日子了。

古之月想起孙二狗说起女人时那憨厚又有点羞涩的笑容,只能摇摇头。

三排长郑三炮,在缅北一次小规模冲突里受了重伤,说是送回后方医院,结果就没了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有人说他伤重不治了,有人说他趁机跑了,谁知道呢。

而他古之月自己呢?新来的参谋长看他技术不错(早年学过开车),又会来事,一纸调令,把他调到了长官部的汽车团,挂了个中尉副官的闲职。

他当时还觉得这差事不错,至少安全。

可没想到,局势急转直下,他所在的部队稀里糊涂地就被包围,然后……投诚了。

想到“投诚”那段,古之月脸上就一阵发烧,心里五味杂陈。

当时怕啊,怕被当成顽固分子拉出去枪毙。

听说共军最恨军官,尤其是他们这种从缅甸回来的“精锐”。

审查的时候,他心一横,牙一咬,把自己那点侦察兵的本事和军官经历瞒得死死的,只反复强调:

“俺就是个开车的,技术兵,俺就会开汽车!”

他甚至还当场表演了一下如何快速修理发动机的故障。

阴差阳错,或许是因为解放军那时极度缺乏技术人才,他竟然真的被相信了,被当成宝贵的“技术人员”接收了,成了一名“解放战士”。

他那手在缅甸丛林里练就的侦察、射击、渗透的本事,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得深深的,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而王拴柱,就是他在东北被编入解放军运输部队后分配给他的徒弟。

一个热情、单纯、有点虎了吧唧的东北新兵蛋子,崇拜他这个“技术过硬”的“老师傅”,从东北辽沈一路跟着他,平津、渡江、一路打到了这广西山地,现在又跟着车队钻进这湘西的密林里来运送弹药。

“师傅……咱啥时候能到啊……”

王拴柱在睡梦里嘟囔了一句,咂咂嘴,又没声了。

古之月收回飘远的思绪,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扔出车外。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前方的路。

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崖越来越陡,树林也越来越密,遮天蔽日。

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兵特有的直觉,让他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这地形,太适合打伏击了。

要是真有土匪……他不敢细想。

只能加倍小心地握着方向盘,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路两侧的密林,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车队一共四辆卡车,都是和他这辆一样老旧的道奇,每辆车除了司机,还有一个副手(像王拴柱这样的),以及押运的一个班战士,分别坐在每辆车的车厢弹药箱上。

带队的是车排长,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坐在头车上。

整个车队就像一串缓慢爬行的甲虫,在这危险的绿色峡谷里艰难前行。

突然,急刹的声音里,传来头车司机有些紧张的声音:

“注意!注意!

前面路中间有个大坑!

头车减速!

后车注意保持距离!”

古之月心里一紧,赶紧踩下刹车,老道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停下。

他探出头往前看,只见头车前面,山路中间,不知被谁挖了一个不小的陷坑,或者是因为前几天的雨水冲刷塌陷形成的?

不像是新的,但出现的时机和位置都透着蹊跷。

头车和第二辆车都停了下来。

车排长和押车的石班长跳下车,谨慎地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车排长背上挎着一把漂亮的c96驳壳枪,枪套打开着,随时可以拔枪射击。

石班长则端着一支中正式步枪。

驾驶室里一片寂静,王拴柱也被晃醒了,揉着眼睛懵懂地问:

“咋啦师傅?咋停车了?”

“别出声!”

古之月低喝道,他的心脏莫名地开始加速跳动,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他死死盯着车排长和石班长的背影,盯着道路两侧静得可怕的密林。

太静了。

连鸟叫声都没有。

就在车排长蹲下身,用手比划着那个坑的深度时——

“啪勾——!”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是日式的三八式步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