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伴随此地辉人几代人的侮辱性称呼,如“猪毛辉”、“礼拜贼”之类,被夏府明令禁止。
谁敢再叫,被人上告衙门,就得挨鞭子。
起初,马化隆和许多辉人上层的J主、师傅一样,对此嗤之以鼻。
认为这不过是新朝初立,收买人心的权宜之计,做做样子,长久不了。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真。
越来越多的普通辉人,开始鼓起勇气,半信半疑地与这些“南边来的汉人”接触。
他们发现,这些夏军官兵竟是言行一致,那些承诺,似乎并非空谈。
更让马化隆感到脊背发凉的是,一些从川湘鄂随军归来的辉人,在茶馆里、集市上,信誓旦旦地向乡邻证实:
在夏府治下的南方诸省,政策确实如此施行。
那边的辉人不仅能安心经商,子弟能进入新式学堂,还能凭考试踏入衙门,与汉人同堂为官。
犯了事,无论辉汉,皆由同一部《夏府律》裁决,无人可徇私。
他们甚至在集市上演大戏,将那套道理,唱给万千百姓听。
人心,便在这日复一日的耳濡目染中,如同春日的冻土,悄然松动、融化,继而开始浮动。
马化隆敏锐地嗅到了这危险的气息。
以往,他凭J主权威,召集信众举行大型礼拜,或是组织修缮堡垒、道路,无不应者云集,场面鼎盛。
如今,到场的人数分明稀落了些,人们脸上的虔诚里,似乎也掺进了别样的东西。
他凭借J主身份,向信众征收的“天课”、“J务捐”时。
过去被视为天经地义,从无人敢质疑半个字。
而今,也开始有人推三阻四,缴纳得不再那么痛快、彻底了。
当初,他和他手下的师傅们,向信众征收这些钱粮时,用的名目是“招兵买马,保J保民”。
是为了抵御那“H人清理”,防止“辉J灭J”。
这套说辞,在旧朝官府刻意的纵容和挑唆下,在长期族裔隔阂的土壤里,极具煽动力,凝聚了无数人。
可如今,汉人真的来了,屠刀并未举起。
反而带来了旧朝官府,从未给予过的平和、尊重,以及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和希望。
事实,像一把冰冷锋利的锥子,轻易就戳破了那层精心编织、维持了多年的恐惧外壳。
随后,夏府任命的首位甘省巡抚,辉人马瑞庭到任,着手组建各级地方衙门。
令马化隆愈发不安的是,大量普通辉人,甚至是一些曾依附于他的贫苦佃农,被吸纳进了基层管理组织。
有的还加入了夏府那个名为“同心社”的团体。
夏府“人人平等,族裔平等”的理念,不再是贴在墙上的冰冷告示,
而是像黄河水,浸润干涸的土地,在兴庆府的各处辉人聚集区,悄然落地,生根,发芽。
更具体的变化,发生在每日的生活里。
新的衙门里判案,官老爷不再只看状纸上是谁的名字,属于哪个族裔,背后有何关系,塞了多少银子,
而是真正地升堂问案,传唤证人,查问是非曲直。
许多寻常辉人百姓,惊愕地发现,自己竟也能挺直了腰板,与昔日的土豪、乡绅在公堂上据理力争。
而那位坐在上位的官老爷,居然会耐心地听他们把话说完,然后依据律法和证据做出判决。
甚至有不少坐在堂上的老爷,本身就是辉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
百姓或许淳朴,不善言辞,但绝不愚笨。
谁在盘剥他们,谁在糊弄他们,谁又在真心实意地,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衡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而,这一切对于马化隆这等世代盘踞于此的辉人权贵而言,却不啻于一场残酷的凌迟。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恐惧,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年面对旧朝最苛刻、最贪婪的官吏之时。
旧朝的官员,多是“流官”,任期一到,考核通过便能升迁调走。
只要不在其任上,闹出无法遮掩的大乱子,他们对地方上这些盘根错节的豪强势力,多半采取绥靖,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惹急了他马化隆这等真正的“坐地虎”,
保不齐哪天出门巡察,就在某个山沟里“遭遇马匪”,死得不明不白。
况且马化隆也极为懂事,年节孝敬,婚丧嫁娶的“礼数”,从不短缺。
且出手豪阔,令人心中熨帖。
双方各取所需,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危险的平衡。
可夏府这套,全然不同。
他们不是来讨价还价的,他们是来重新制定规则的!
他们不仅要夺走信众对他精神上的敬畏,还要用“分田,盐井”等,夺走他经济上的命脉;
用新的律法,瓦解他世袭的权威。
这不再是利益分配的调整,而是两种秩序、两种活法,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冲突。
他赖以生存的旧次序,正如被黄河春汛冲刷的堤坝。
根基已被淘空,表面的土块正簌簌剥落,终将在某一刻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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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继续支持,乌鸦拜谢!此章后面估计得关小黑屋,修改,唉,就是那么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