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斯麦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大雪,看到一个能从东方牢牢钳制住毛熊的潜在盟友。
这对深处欧陆腹地、始终面临“欧罗巴压路机”碾压威胁的普国而言,价值无可估量。
此时,雪下得更急了。
原先疏落的雪片,此刻已织成铺天盖地的白幕,倾泻下来。
视野迅速模糊,几步之外的景物,都隐没在混沌之中。
不过片刻,两人的肩头、帽檐,都已落了厚厚一层雪,宛如两个雪人。
他们走进花园中央,那座伸入池塘的水榭。
拍掉身上的积雪,在临水的长凳上坐下。
既可暂避风雪,又能继续这场关乎国运的谈话。
刘勇福二人也跟了进来,安静地守在角落阴影里,保持着警觉,并不上前打扰。
四下里静极了,只听见无数雪片落入池水时,那连绵不绝的、细碎的沙沙声。
萧云骧望着榭外被雪幕笼罩的天地,
假山、树木的轮廓在混沌中若隐若现,如同未来的局势,看似模糊,却又暗藏脉络。
他心有所感,话中也透出几分罕见的诚挚:
“比斯麦先生,”
“说起来,我们夏府眼下的局面,比之贵国,或许尚要稍好一些。”
他微微侧身,正对着对方,
“华夏纵然一时落魄,内忧外患,可底子还在。”
“广袤的疆土,亿万的人口,几千年的文明根基,”
“只要内部整顿完毕,重新拧成一股绳,就依然是东亚当之无愧的霸主。”
“不列滇也好,毛熊也罢,想调重兵来这远东之地,”
“要么远涉重洋,依赖昂贵而脆弱的远洋舰队;要么就得穿越那地广人稀、苦寒恶劣的西伯利亚荒原。”
“这漫长的补给线,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所以,我们总归是占了地利,有辗转周旋的余地。”
他望向比斯麦,目光深沉:
“可贵国在欧罗巴的局面,就真是险象环生了。”
“你们身处欧陆中心,是名副其实的四战之地。”
“东边,有野心勃勃、对土地贪得无厌的毛熊;西边,是世仇且实力雄厚的高卢;”
“外海,还有掌控着大洋、始终奉行大陆均势、绝不愿看见欧陆,出现一个强大统一政权的不列滇。”
“这些当世强国,没有一个乐意看到欧陆中部,崛起一个统一的德意治。”
“即便是与你们同文同种的奥地利,也未必同心同德。”
“哈布斯堡家族为了维持那摇摇欲坠的联邦领导权,甚至常常联合外人,处处对贵国掣肘防范。”
萧云骧的目光,仿佛已穿透这重重雪幕与万里关山,落在了欧罗巴纵横交错的版图上,
“就像前几年结束的石勒苏益格战争,贵国明明在战场上打赢了丹麦,”
“而且石勒苏益格与荷尔斯泰因两公国,主要居民为德意治人。”
“当地民众普遍渴望脱离丹麦,回归德意治联邦。”
“结果呢?在毛熊、不列滇和高卢的联合外交施压与武力恐吓下,贵国被迫退兵。”
“接受了那份《伦敦议定书》,辜负了德意治族裔的意愿。”
“这本是你们族裔内部的家务事,是正义的诉求,却依然要被外部的强权横加干涉。”
“这份屈辱,想必您和贵国所有有志之士,都刻骨铭心吧?”
比斯麦见萧云骧,不仅对普国的战略困境洞若观火,
连这般具体的屈辱,都感同身受,剖析得鞭辟入里。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不偏不倚地,敲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痛与抱负上。
他最后的犹豫与试探,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那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在对方面前,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深切共鸣。
一股“知音难觅”的慨叹,油然而生——尽管这知音,来自万里之外、文化迥异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