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杨帆猛地转身,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安陆!去景德镇!”
徐渭一怔。
“此刻去景德镇?岂非自投罗网?严家正愁找不到由头…”
杨帆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正因为是罗网,才更要去!严家既已布下此局,下一步…必定会在景德镇制造更大的事端!甚至…是血腥的屠杀!
以此彻底激化矛盾,坐实太子‘失德’、‘激变’的罪名!届时…那些追随我、信任我的契奴新户…必将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如此屠戮!”
他继续道。
“况且…事已至此,我是否露面,谣言都已坐实!躲藏…毫无意义!唯有亲赴险地,或能…于死局中,觅得一线生机!至少…要尽力保住那些无辜之人!”
徐渭看着杨帆眼中那坚定,沉默片刻,重重点头。
“好!老夫…陪你走这一遭!”
两人不再犹豫,甚至来不及与那李长史告辞,便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兴王府,出得钟祥县城,寻到骡车,星夜兼程,朝着那已是风暴中心的景德镇疾驰而去!
就在杨帆与徐渭拼命赶往景德镇的同时,景德镇本身,却已彻底陷入了一片黑云压城、绝望窒息的恐怖氛围之中!
钦差大臣范应期、浙直总督马森已先后抵达抚州,坐镇指挥。大批的官兵、差役、以及明显增多、行踪诡秘的锦衣卫探子,涌入景德镇及周边区域。
街道上,往日繁华喧嚣的景象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和肃杀。店铺大多关门歇业,行人寥寥,且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卫军兵士,持枪挎刀,在主要街道和各个窑厂、工坊区来回巡弋,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虽然还未真正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但那种山雨欲来、一触即发的压抑感,却几乎让人窒息。
所有被划为“新户”的契奴工匠们,更是如同待宰的羔羊,被严格限制在指定的区域内,不准随意走动,日夜都有兵丁看守。绝望的情绪在他们中间蔓延,他们都知道,一场针对他们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无力反抗。
谣言如同瘟疫般传播,越来越骇人听闻。有的说钦差已得到密旨,要将所有新户以“谋逆同党”论处,就地正法。有的说官府正在罗织罪名,很快就要大规模抓人、抄家。
更有人暗中传言,之所以还没动手,就是在等…等那位推行变法的杨部堂…自投罗网!
局势,已然一边倒。严家及其党羽所代表的旧势力,凭借其强大的官方力量和舆论操控,彻底掌控了局面。
而杨帆所代表的变法力量,以及那些寄希望于变法改变命运的底层民众,则被完全压制,陷入了孤立无援、任人宰割的绝境。
江西,抚州府衙。
大堂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钦差大臣、翰林学士范应期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眼底深处却藏着难以察觉的焦虑。
下方,浙直总督马森、江西巡抚潘晟、巡按御史林润、督陶官沈淳等一众江南要员分列两侧,人人神色肃穆,各怀心思。
“诸位,”范应期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威严。
“景德镇一案,牵扯甚广,舆情汹汹,已惊动朝野。本官奉太子殿下钧旨,前来查办,意在厘清真相,平息事端,安定地方。依本官之见,此案…当以速结为宜。
所谓‘僭越御瓷’、‘谋逆’之说,查无实据,多为奸人构陷,流言煽惑。当务之急,是惩办首恶,安抚良善,尽快恢复景德镇秩序,以免…酿成更大祸乱。”
他目光扫过众人,特意在马森和潘晟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加重。
“太子殿下之意…亦是如此。江南乃赋税重地,不宜久乱。”
他这番话,意图再明显不过——快刀斩乱麻,将案子局限在“地方治安”和“构陷大臣”的层面,尽快了结,避免深挖,更避免卷入杨帆与严家、乃至与太子之间那更深层的政治漩涡。
他话音刚落,坐在下首的浙直总督马森便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坚决,朗声道。
“范钦差此言差矣!”
堂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马森身上。
马森毫无惧色,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强硬。
“景德镇一案,人证物证俱在!私烧御瓷,形制涉番,此乃十恶不赦之僭越大罪!更有新户聚众抗法,冲击官衙,此与谋逆何异?!
此等泼天巨案,岂可轻描淡写,草草结案?若如此,朝廷法度何在?陛下天威何在?我等身为封疆大吏,又如何向朝廷、向天下交代?!”
他身旁的江西总兵官陆稳也立刻附和,抱拳道。
“马部堂所言极是!末将亦以为,此案必须彻查到底!揪出所有幕后主使及党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否则,国将不国!”
范应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锐利的目光盯住马森和陆稳,心中已然明了——这二人,分明是得了严家的授意,要故意将事情闹大,不惜将太子也拖下水!
他们这是要…要借此事,坐实太子“为排除异己而构陷大臣、激变民乱”的恶名!严家…果然出尔反尔,其心可诛!
潘晟和林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担忧。潘晟身为按察使,主管一省刑名,此刻却如坐针毡,他既不想得罪太子特使,更不敢违逆显然有严家撑腰的马森、陆稳。
范应期心中怒极,却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强压怒火,沉声道。
“马总督,陆总兵,案情复杂,需从长计议,慎重处置。岂可因一时激愤,而铸成大错?”
马森却毫不退让,梗着脖子道。
“钦差大人!非是末将等激愤!实乃案情重大,关乎国本!若不彻查,恐寒了天下忠臣良将之心!更恐…纵容了某些包藏祸心之徒!”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的威胁和指控!
范应期心中冷笑,知道今日已无法达成共识。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缓缓站起身。
“既然诸位意见相左,此事…今日暂且议到此。三日之后,再行商议!本官…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
说罢,他不等众人反应,竟一甩袖袍,面色冰冷地径直离座,大步走出了府衙大堂,留下堂内一众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的官员。
范应期回到驿馆,立刻屏退左右,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家将,低声急促吩咐道。
“你即刻持我密信,快马加鞭,赶往杭州!面见浙直总督谭纶谭大人!将今日堂上情形,原原本本告知于他!
请他…务必尽快前来抚州一趟!眼下…唯有他,或能压住马森、陆稳这等骄兵悍将!”
“是!大人!”
家将领命,匆匆而去。
范应期独自坐在房中,面色阴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