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小冰河
汉光和二年,这是天子刘宏在位的第一十二年。
他在自己做满十年的时候,为了庆祝这件事,特意将年号从「熹平」改为「光和」。
但就像先前的「永和」一样,君主越是期待治下平和无事,江山社稷便越是动荡不安。
从光和元年起,大汉周边的群戎便一直没有安稳过。
西边的羌人,在镇压自己的名将段颖,被征入中枢为官后,便再度反叛,对西边的大汉诸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北边的鲜卑,也因为可汗檀石槐的出现,得到大致的统一,力量增强后,便对著大汉边境蠢蠢欲动,大有不臣的举动。
汉廷在去年,曾派军队过去征讨它,结果被鲜卑人击败,其部人马还流窜入北地诸郡,夺走了大量的人口、钱财和物资。
与之相隔大鲜卑山上的慕容燕国见状,也停止了对大汉的朝贡,态度飘忽起来,并生出了趁乱夺取大汉辽东、辽阳、乐浪等郡的念头。
而西南、东南等地,那生活于南方层层叠叠的大山之中,依靠著山水的遮庇,一直没能被诸夏君子清绞、教化的山越蛮人,也没有停止反叛。
从顺帝时起,每过几年,他们就要躁动一次,像泥石流一样冲出山林,造成大量的破坏。
而大汉在南方地区的统治,本就比不上中原这片长久开发之地,更何况如今国势日衰,朝政动荡,对著这些蛮夷,便只能无能为力。
若再往南边去,一直延伸到岭南的交州和交趾。
也没有因著「天高皇帝远」,人口相对不足,水热滋润下物资相对足够,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
那里的蛮夷同样掀起了叛乱,交趾方面,甚至还被越国的封君率军,沿著长山山脉的山谷,冲到了对岸,烧掉了当地汉官的官署。
这位越国的贵人,还按著族谱,裹挟走了不少汉人种子,带回去种在自家地里,以进一步促进中南的诸夏化。
而除却各地的人祸之外,天灾也未曾停息。
被分封在山川之中,负责调理天地间水汽的鬼神们常有奏报,言说从北边来的寒冷之气,愈发沉重慑人。
寒气往年不能越过的山,这几年屡屡翻越,为更南方的地区,带去寒冷与干燥。
主管大漠与辽东,能够沿著长长的黑水,一路润到漠北瀚海的北原大都督也告诉何博:「瀚海的水面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看霍去病这小子要想再饮马瀚海,怕是要把舌头给冻上了。」
上帝听闻了这些「地方民情」,又召集手下,统计了近十年来的雨水、旱涝,以及四季流转情况。
当那叠得高高的册子,摆放阴司各部的桌案上时,何博忍不住拍著脑袋,感慨起来:「自然已经循环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也是活得久了,对于一时的变化,竟没有直接察觉出来。」
他这几年,除却到处跟友人聚会宴饮,说著闲话,很多时候,都在高原上趴窝。
青青薄薄的草地是他的床榻,蓝蓝高高的天空是他的被子,一闭眼就不小心睡过一年。
不然的话,雨水的减少,水位的降低,上帝应该早些察觉出来的一不过,那也不会早太久。
长生久视的毛病,在这几百年的风霜雪雨间得到了显露。
现在的何博已经很少像过去那样,乘著水流路过某地,便会抓来一个幸运的小孩,强迫对方跟自己做朋友了。
他更喜欢跟著一些老朋友玩耍,对于外界的一些轻微变动,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敏锐。
「如果您能事事亲力亲为的话,哪里会有这种感慨呢?」
西门豹对此,只是拱手向上帝说道。
那副被无尽文书折磨出来的,让其他死鬼一见便两股颤颤的憔悴阴冷的面容上,透著显而易见的怨念。
他知道,上帝并非凡人,他不会因为事务的繁杂而生病,他是可以将九州四方的事,完全纳入自己手中的。
偏偏,惫懒的上帝选择了将各方业务进行层层外包。
而秉持著「有牛马干活自己就是个甩手掌柜」的原则,尊重手下劳动成果的上帝,对相关事情也减少了干预。
没办法,为了死鬼们的就业,上帝只能苦一苦自己了。
而面对著老朋友的阴阳怪气,何博只是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闲得久了,那些伤春悲秋的念头,便自然涌起了。」
他笑了两声,又抬手拍打起那记录了各地雨水气候变化的册子:「可惜,人间能够像我这样闲适自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天地间气机正在变动,一个比起四季还要巨大、长久、耗费光阴的循环,正在缓缓到来。
就像潮起潮落一样。
那从先秦之时延续而来的火热,正在退去。
而从北边刮来的寒风,正在降临。
「我记得当年中原是有大象的?」
在册子上批注下「已阅」这几个字后,何博又带著甘德、石申这两位老史官来到了人间。
他们沿著大河行走,又在前汉之时决堤的元城,转折向南而去,进入淮水流域。
此时正值冬日,大河已经结冰,而淮水北边接近它的一些支流,也出现了冻结的迹象。
这是冷气进一步南下的彰显。
在扑面而来的冷气刺激下,何博突然想起了几百年前,大江沿岸的沼泽与丛林,进而想起了更久远之时的中原。
那时候的中原比春秋之时还要炎热,风景与现在十分不同。
不过,那时候的中原范围也是小小的,放在地图上,会呈现出稚嫩、可爱的气质。
炎黄的子孙就在还未发育起来的中原怀抱里生长起来。
「是的,所以中原会被人称之为豫」。」
所谓「豫」者,人牵象也。
那时候的中原,可还能带著人,骑著大象要冲锋呢!
「唉!」
「夏商的时候,大象还生活在这里。」
「春秋战国的时候,犀牛还生活在这里。」
「现在————却是结上冰霜了。」
何博捡起一根棍子,轻松戳破了水面上的浮冰。
有一只路过的鱼儿赶紧从冰冻里探出头来,张著大嘴呼吸新鲜空气。
它北边的同类很习惯这样的日子,可江淮的鱼儿对于「冰封河面」还是没多少经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