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建国大业》(1 / 2)

《建国大业》?

领导捏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氤氲的热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他抬起眼,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眼前这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张还带着几分青涩的脸庞,掂量出其话语背后的斤两。

“这个主题……很大啊。”

他缓缓放下茶杯,陶瓷底托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一响,在格外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尤为突兀,“你小小年纪,把握得住吗?”他

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审慎,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世纪之交的华夏电影市场,正处在一种微妙的躁动与沉寂的撕扯之中。

好莱坞大片的冲击余波未平,国产商业片在探索中磕绊前行,而曾经承载着荣耀与使命的传统“主旋律”影片,却大多陷入了叫好不叫座、甚至无人问津的尴尬境地。

各大国有制片厂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艰难转身,寻求出路。

“没有开始,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李琦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试图用逻辑和准备打消对方的顾虑,“我是这么想的,剧本方面,我打算请西影厂和八一厂的几位老编剧老师一起把关,集思广益,导演也会邀请西影厂经验丰富的老导演来坐镇。”

“嚯…”领导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沙发里,嘴角牵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合着你不上手,只是搭个台子,让老师们一展身手是吧?”

这话里带着调侃,也藏着试探——他想知道这年轻人是真想做事,还是只想巧借名目。

“那我这不是稳当考虑嘛!”李琦笑着继续说道:“再说了,就像您说的,如果我真的全部自己来,您也不放心不是?”

他以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化解了潜在的质疑。

“你这小娃娃…”领导指着他,摇头失笑,目光却愈发闪烁不定,内心的天平似乎在慢慢倾斜。

他不得不承认,李琦的话戳中了他最真实的顾虑。

将《建国大业》这样的项目完全交给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这其中的风险他比谁都清楚。

成功了,自然是一段佳话。

可一旦出了任何纰漏,那将是无法估量的责任。

到时候,处理李琦?他是项目发起人,年轻有为,背后或许还有更复杂的考量;不处理?舆论和上级的压力又如何平息?

这简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但偏偏,这个年轻人提出的构想,又隐隐契合了某种他希望看到的、主旋律电影突破的新可能。

办公室窗外,是京城夏日繁茂的绿荫,知了的鸣叫一阵高过一阵,更衬得室内的安静近乎凝滞。

领导沉吟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继续说一下你的想法。”

这是一个松动的信号。

李琦精神一振,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他坐直身体,将思虑已久的规划和盘托出:“领导,我的核心想法是,尝试找到主旋律叙事与商业类型片的一种结合方式,以往我们很多主旋律影片,艺术价值和思想高度都够了,但在吸引广大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走进影院方面,总是差一口气,我们能不能探索一种既符合历史宏大叙事要求,又在观赏性、感染力上更上一层楼的模式?做到既叫好,又叫座…”

领导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

市场的选择是残酷的,再好的理念,如果无法有效传播,其影响力也会大打折扣。

“想法是对的,方向也没错,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你想当甩手掌柜可不行,搭台子可以,但你得一直在台上,制片人这个担子,你怎么也不能推掉。必须把你那些聪明才智都发挥出来,从头盯到尾,电影拍好了,成绩是大家的,但你也得能拿到台面上说,经得起所有人的审视才行。”

“这是自然,义不容辞。”李琦郑重答应。

“那你重点跟我说一下,”领导的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建国大业》这个故事,你打算拍哪一段?怎么拍?”

李琦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才是真正展现项目深度和自身思考的关键时刻。

“我们规划的核心时间线,是从1945年抗战胜利,到1949年开国大典这四年,这不仅仅是一段战争史,更是一部浓缩的、波澜壮阔的建国史,我们不打算聚焦于某一两个单一战役或事件,而是希望以‘筹备一个新生的华夏’为核心线索,叙事逻辑沿着‘战后谈判—内战决胜—建国筹备—开国盛典’来展开。

目的是尽可能立体地呈现那四年间,华夏如何‘从战争走向和平、从分裂走向统一、从旧世界走向新纪元’的伟大历史进程…”

领导听得极其专注,甚至不自觉地调整了坐姿,完全沉浸到李琦所勾勒的宏大蓝图之中。“那么,”他追问,声音里带着考校的意味,“在整体的主体基调和具体的人物刻画上,你们又有什么想法?”

“…”

李琦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知道最考验功力也最需谨慎对待的问题来了。

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呈现,宏大的叙事与细腻的人性,其间的分寸把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斟酌着词句,既不能过于跳脱,又要体现出创新之处。

“主体基调,毫无疑问必须严格尊重史实,磅礴、厚重、充满敬意。”他首先定下基调,然后才小心地引入新的思考,“但在细节处理和人物塑造上,我们……我们希望能做一些更‘接地气’的尝试。”

“接地气?”

李琦记得后世在网络上流传的一张照片,教员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给钱老的师爷显摆,“看我这根棍子直不直?”

领导沉吟了片刻,点头,“行啊,既然你已经有了想法,那就去做,等电影出来,可以让我们先看看嘛。”

“好!”

领导把他叫住,“你手里有没有备选的?”

“没有。”

李琦果决地说道。

“那行吧。”领导苦笑了一下,“年轻人就是好,没有任何的顾虑,不过也好,年轻人就是要有冲劲儿,你这样,我反倒是更相信你了。”

从那个绿树成荫、戒备森严的地方出来,李琦坐进车里,缓缓驶上京城宽阔的大街。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沥青路面,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

道旁高大的悬铃木,知了的鸣叫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汹涌澎湃,几乎要淹没整个城市的声音。

李琦摇下车窗,让温热的风灌进来,带着都市特有的嘈杂和活力。

今年自己进几次海子里了?

一切恍若隔世。

回去的路上,他的车经过了八一电影制片厂。

那扇曾经车水马龙、代表着华夏电影一个辉煌时代的大门,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甚至门可罗雀。只有门口持枪的哨兵,依旧站得笔直,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的特殊地位与荣光。

李琦不由地放缓了车速,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唏嘘。

他清楚地知道,在接下来的时代浪潮中,这些曾经赫赫有名、代表着计划经济时代电影生产模式的八大国有制片厂,将面临怎样的冲击与变迁。

八一厂的编制会被调整裁撤,北影厂的标志性建筑会被拆除,西影厂会经历漫长的沉寂与转型的阵痛……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时代车轮碾过的痕迹。

固守着过去脸谱化、公式化的“主旋律”创作模式,注定将被愈发成熟和挑剔的市场无情淘汰。

但这不是哪一个个体的错。

前世记忆中,《建国大业》正是由八一厂承制,而它后来的谢幕之作《芳华》,也曾引发无数慨叹,最后一任厂长是黄虹。

而此刻,坐在厂长办公室里的,还是明震疆。

无论明震疆内心是否看得上李琦这个突然蹿升的年轻人,现实的层级差距都摆在面前。听闻李琦突然到访,他立刻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热情却又不失体面的笑容。

“李琦同志!哎呀,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我们好准备一下!”明震疆的声音洪亮,带着体制内特有的热情与客气。

“知道你们厂里事务繁忙,想着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索性就直接跑过来了。”李琦与他握手,笑容温和而直接,“没打扰您工作吧?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怎么可能不欢迎!您这是给我们厂送机会来了!快,请进,请进,外面热!”明震疆侧身将李琦让进厂办楼。

会议室里,简单的寒暄过后,李琦没再多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提出了合作拍摄《建国大业》的构想。他强调了项目的重大意义,以及希望八一厂以其深厚的革命历史题材拍摄经验和资源,深度参与其中的意愿。

明震疆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历史上,这类重大题材、带有明确任务性质的影片,基本由国家指定、划拨经费,八一厂自然是首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