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缇的背脊却不再是躬身时的恳切,反倒像被无形的铁线绷直,每一寸都透着不肯弯折的硬气。
周遭的一切似乎早已停了,满殿绯紫袍服的官员环立两侧,明明在温以缇周围,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
那些或皱眉、沉默、欲言又止的身影,都浸在骤然沉下来的暗影里,连梁上悬着的宫灯,光都似被吸走了般,只在他们肩头落得一片模糊。
唯有温以缇不同,她那身不一样的绯色女官官服,此刻却像燃着一簇孤火,在暗沉的殿中亮得扎眼。
她就那样孤孤单单地叩着,明明是一人对着满朝,却偏生带出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仿佛今日若得不到准允,这绯色身影便要钉在金砖上,与这殿中所有的“常理”“偏见”耗到底。
周遭越静,温以缇的那处光就越亮,不是仗着什么底气,是凭着一股执念,硬生生在一片暗沉里,撑出了独属于她的、不肯退后半步的勇气。
而殿上龙椅坐着的正熙帝,他不是火。
他是笼着火焰的那方天,是藏着热的寒玉,龙椅宽大,他半倚在扶手上,他不看那些缩在暗影里的官员,目光只落在阶下的温以缇身上。
那目光深得像积了年月的潭,潭底却藏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明”,不是宫灯的光,是与温以缇那团火遥遥相呼应的东西,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注视,一种“看你能烧到什么地步”的默许。
他就那样坐着,明明是整个大殿最该“沉”的人物,可温以缇身上的火一烧起来,他眼底的潭便跟着亮了亮。
仿佛这满殿的暗、旁人的静,都成了他们俩之间的衬。
衬着阶下那团火,正往殿上的“潭”里撞,撞得有来有回。
温以缇这团火,从来不是烧给旁人看的。
她要烧给正熙帝看,要烧得比往日更耀眼,
火在阶下烧,潭在殿上凝。
这一次,温以缇算是彻底站在了满朝文武的对立面。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连她的家人平日里与之亲近的、曾对她有几分欣赏的官员此刻也都垂着眼。
谁都看得明白,她这一步走得太险。
只需正熙帝龙颜一怒,“以下犯上”“祸乱朝纲”等罪名便会直直要了她的命。
可温以缇偏不避,就那样迎着龙椅上的目光望过去,眼底没有半分惧色,反倒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沉静。
旁人只当温以缇又在赌,却不知她这一次,揣着八成的底气。
这底气,头一桩便在手中的万民伞里,每一个名字,都在无声提醒正熙帝,当年甘州平乱、筑城安民的功劳,曾亲口许诺过嘉奖,却至今未兑现…
更深一层,这伞代表的何止是功劳,甘州城外炸开的火药,不是她豁出命去弄成的?
正熙帝不会不懂。
相处这些年,温以缇早摸透了这位帝王的脾性。
正熙帝最厌墨守成规的庸才,偏喜欢那些敢破局、有真价值的人。她有时也会想,自己能活到现在,是因着眉眼像极了早逝的大公主,让陛下留了几分情面?
还是因着自己身上的“用处”没被榨干,才得一次次包容、退让,甚至破格提携?
可无论如何,温以缇能确定一点,正熙帝对她,是有几分欣赏的。而这几分欣赏,便是她敢在金銮殿上打破常规、逆风翻盘的根。
方才奏对时,温以缇已把养济院的利弊掰得明明白白。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告诉正熙帝,这养济院即便掌了协管天下女子的权,也绝不会成男子的死敌、更不会威胁江山。
恰恰相反,它能收拢天下女子的民心,让百姓都念着陛下的仁政,更是另一种正熙帝想要的平衡的方法!
温以缇从来不是某一派的势力,即便正熙帝心里清楚,她与十王爷走得近,甚至默认她将来会拥立十王爷,可堂更明白。
非到万不得已,她温以缇永远是站在皇权这边的。
否则,在自己昏迷之时,陛下有的是机会让她“病亡”,何苦还再让她站在这里参与早朝?
更何况,这些年她办的事哪一件不是顶着压力、绕着波折?可最终,没有一件办砸过。养济院这件事,自然也不会例外。
龙椅上的正熙帝目光沉沉地落在温以缇身上,后者身姿未动半分。两人就这么静静对峙着。
说到底,不过是看这位帝王,愿不愿再信她一次。
信她这个敢赌、敢做,也从不会让他失望的臣子。
温以缇立在殿角,身影单薄得像片经了霜的柳叶,刚“大病初愈”里熬出来,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可她偏站得稳,偏不让人觉得她会倒。
仿佛那副瘦骨里藏着根细而韧的芯子,反倒成了殿上紧绷气氛里,一点让人莫名安心的分量。
偏是这两人的“不动”,让底下的官员再也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