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牧歌滩,顺着马蹄踏过的辙痕向东穿行,月余后,一片苍翠的林海出现在群山之间。
高大的红松直插云霄,树干上挂着青苔,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的清香与泥土的湿润——这里便是“伐木寨”。
寨口的老樟树下,坐着位手持斧锯的老者,姓林,大家都叫他林伯。
他正用刨子打磨一段松木,木屑卷曲着落下,露出木材细密的纹理,截面的年轮像圈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是百年红松,”他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松脂,“以前盖房子、做家具,都用这样的好料,现在……”
他把木段放在一边,“年轻人嫌慢,都用机器切割的速生板。”
艾琳娜望着林间的空地,那里堆着许多被砍伐的树桩,断口处的年轮还很稀疏,显然是些未成年的树木。“林伯,这些树怎么这么小就砍了?”
“都是外来的商人逼的,”林伯叹了口气,指了指远处的卡车,“他们说要‘开发’这片山,按吨收木材,管你树大树小,能卖钱就砍。
以前我们伐木有规矩,够三十年轮的才伐,砍一棵种三棵,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他领着众人往寨深处走,路边的树皮上刻着些奇怪的符号,有的像箭头,有的像星星。
“这是‘育林符’,”林伯抚摸着符号,“老祖宗传下来的,说刻在树上能保佑幼苗扎根。
这个像箭头的,是说这棵树该往东边移栽,能避开山洪;这个像星星的,是说要等月圆时种树,成活率高。”
他指着其中一个模糊的符号,“这个我也认不全了,寨里的老把式走得差不多了。”
小托姆钻进一间半塌的木屋,里面堆着些破旧的伐木工具——
有磨得发亮的斧头,有缠着布条的锯子,还有个布满铜锈的罗盘,盘面刻着“东、南、西、北”四个古字,指针却卡在了“东”的方向。
“这些是以前用的工具?”他拿起斧头,斧刃虽然有些钝,却透着沉甸甸的质感。
“是我爹留下的‘开山斧’,”林伯的声音低了些,
“他年轻时是寨里最好的伐木工,能凭着树皮的纹路判断树的年龄,听树干的声响就知道里面有没有虫。现在的年轻人,拿着电锯乱锯一通,哪懂这些门道。”
他从墙角翻出本泛黄的账簿,上面用毛笔写着“民国三十五年,伐红松五株,均满五十年轮,补种杉苗十五株”。
正说着,远处传来电锯的轰鸣,几棵碗口粗的松树应声倒下,枝叶在地上摔得粉碎。
“又是那帮商人,”林伯气得直跺脚,“昨天刚说了要留着这片做苗圃,今天就偷偷来砍!”他扛起斧头就往那边跑,几个在寨口抽烟的老人也纷纷拿起工具,跟着往林地赶。
艾琳娜看着那些被砍倒的幼树,突然想起牧歌滩的野马——
那些生长在天地间的生灵,不也需要人来守护它们的生长规律吗?她对小托姆说:“我们去阻止他们!”
赶到林地时,商人正指挥着工人装车。林伯拦在卡车前:
“这是防护林,不能砍!去年山洪就是因为砍了上游的树,才冲毁了半座寨!”商人气冲冲地推他:“老东西让开!耽误了工期你赔得起吗?”
小托姆突然指着一棵红松的树干:“你们看!”只见树皮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年轮,最中心的几圈特别细密,林伯凑近一看,突然惊呼:
“这是‘记年松’!我爷爷说过,寨里有棵树专门记录灾情,这圈细密的年轮,是光绪年间的大旱;这圈发黑的,是民国时的虫灾……”
他指着最新的一圈年轮,“这圈特别宽,是去年雨水好,说明今年该休养生息,不能伐木!”
商人和工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没听说过树木能“记年”。
林伯趁机给他们讲起老祖宗的规矩:“春不伐萌芽,夏不伐盛叶,秋不伐结果,冬不伐藏根,这是老天爷定的理。你们这样乱砍,迟早要遭报应!”
这时,山上传来“轰隆”一声响,原来是刚被砍伐的山坡发生了滑坡,泥土混着石块滚下来,险些砸到卡车。
商人吓得脸都白了,再也不敢说砍树的事,指挥着工人赶紧开车走了。
雨过天晴后,林伯领着众人补种树苗。他教大家辨认土壤的酸碱度,说红松喜酸性土,要掺些腐叶;杉木耐碱性,得拌点草木灰。
小托姆学着刻育林符,林伯在一旁指点:“这个符号要刻在树干向北的一面,能挡住北风;那个要刻在离地三尺处,正好在树根吸水的位置。”
寨里的年轻人听说后,也纷纷从城里回来。
林伯的儿子学过林业技术,他用无人机勘察林地,标出需要保护的古树;几个妇女则采来松脂,熬制成保护树皮的药膏,涂在被虫蛀的树干上。
离开伐木寨时,林伯送给他们每人一块松木的切片,上面清晰地印着年轮,他用红漆在最外一圈画了个小小的箭头:
“这是今年的年轮,”他望着苍翠的林海,“记住,树的年轮是写给大地的信,一年一圈,从不撒谎。人要是能像树一样,踏踏实实扎根,慢慢生长,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走在林间的小路上,松涛阵阵,像在诉说着古老的秘密。小托姆握着木片,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南方的平原,那里隐约有片葡萄园的轮廓。“听说那边有个‘酿酒村’,村里的老井能酿出最香的葡萄酒,只是现在,井里的水越来越浑了……”
松脂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森林里的树木,还是人的心灵,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成长,从不是一蹴而就的冒进,而是循序渐进的沉淀——
只要有人愿意放下斧锯,给幼苗生长的时间;
只要有人愿意倾听年轮的密语,懂得与自然和谐相处,就总能在葱郁的林海中,找到生命最本真的力量,听见岁月最踏实的回响。
离开伐木寨,循着渐浓的酒香向南而行,月余后,一片连绵的葡萄园铺展在丘陵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