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小病,何必这样劳师动众?”张氏道,“开了药就行,没必要请院判,更没必要把之前的药炉子带来。”
“驸马,你的手伸得太长了。”张氏恶声道。
展岳不语,只是笑容渐深。
展泰沉声道:“你是怎么回事儿,就这样不把爹的病症放在心上?”
张氏有口难言,她只是对一点儿很清楚——决不能让这位吴院判卷土重来,八成展岳手上握了她什么证据。
难道真是她上次的药炉子没有收拾干净?
仓促之下,张氏不敢深想,只说:“世子,咱们的家事儿,何须外人插手。他之前是怎么威逼爹,怎么对瑛哥儿的,难道你都忘了吗?谁知道他在安什么‘好心’。”
“吴院判的性子我多少听说过,”展泰道,“不至于此。”
“何况上次爹生病,也确实是托了吴院判的福,才能妙手回春。”展泰不想再与张氏分辨,一锤定音道,“请他来。”
张氏舔了舔唇,缓缓向后一步,轻跌坐在椅凳上,再不出声。
展泰将她的态度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吴院判收到展岳的帖子后来得很快。替安国公把完脉,他与展岳对视一眼,低声说:“有关国公爷的病症,我想单独与世子说,不知世子能否同意。”
听到这话,张氏不由地手心冒汗。
展泰半信半疑,却仍旧答应了:“那就依院判大人所说。”
展岳率先走出房门,其后则是大夫、小厮与婢女们,张氏落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她故意将脚步放慢。
可最终什么都没听到。
吴院判关上房门与窗户,方才对展泰道:“国公爷的病不在身。世子须知,有时候人心恶毒犹胜外邪侵体。比起国公爷身子上的外患,府上某些人的人心才是真正病入膏肓了。”
展泰一怔:“院判此言什么意思?”
吴院判道:“世子若相信我,不如依吾所言,探一探世子夫人的心。”
展泰看眼床榻上的安国公,又想起张氏方才的语无伦次,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微微发寒。
待展岳和吴院判等人都走后,张氏才心惊胆战地迈进了房间。
安国公已经转醒,他靠在床榻上,一双眼睛射出幽暗深邃的光,展泰也讳莫如深地望向她。
张氏本就做贼心虚,越发害怕起来,轻声问:“院判大人与世子都说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展泰依吴院判所言,有意诈她,高声呵斥道,“你瞒着我们做下过什么事情?看在这些年夫妻情分上,我给你留最后几分面子,不把你扭送刑部,你最好一五一十自己说出来!”
完了!
张氏的身躯微微发抖,她“扑通”一下跌落在地上,罗衫半湿。
三日后,鸡飞狗跳的安国公府又贡献出了两桩京城的稀罕事儿。其一,安国公世子执意休妻。
安国公世子展泰和世子夫人张氏,在京城里虽然不算模范夫妇,但是夫妻相处近三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安国公世子是个见色起意的。况且也没见展泰忽然纳了个什么狐媚子进府,怎么一把年纪了,连儿子都生了,孙子都抱上了好几年,展泰忽然想休掉糟糠之妻呢?
许多好事儿的人在私下里猜测原因,大多数看官还是在心里认定,此乃张氏出了什么大岔子。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猜测。张氏被休回娘家宣平侯府后,宣平侯不仅没为妹妹出气,听说还暗地里派人将张氏远远地送到了庄子里去了此残生。
这个时候,又有人问了,张氏不是有儿子吗,展少瑛在哪儿?
自己的娘被父亲一纸休书送回家,还被舅舅送进了庄子里,他难道无动于衷吗?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这就要说到安国公府出的第二桩稀奇。
事件的起先,是安国公上折子,以年迈为由,请求让爵给世子展泰。章和帝应了他的请求,但没让展泰平级袭爵,而是降了两等,改封为穰侯。
这不算什么怪事儿,安国公这一代已经离朝廷的权势中心越发遥远,虽然出了个驸马展岳,但是人家才有了自己的爵位武英侯,等于已经跟安国公府分了家。展泰对朝堂并无突出贡献,也不算简在帝心,降级袭爵才是正常。
不正常的在于,展泰当上穰侯以后,立马又上一道折子,折子上越过了他本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展少瑛,直接请皇帝立他四岁的小孙子展一泓为世子。不仅如此,他还开了宗堂,将展少瑛正式过继给了一位安国公的旁支当儿子。
也就是说,展少瑛从此以后不再是展泰的儿子,但是展一泓不一样,他还是展泰的孙子。展泰此举,不仅断绝了自己与展少瑛的父子关系,还替展一泓断绝了展少瑛与他的父子关系。
简单地说,就是展泰不要展少瑛这个儿子了。
于是大家伙儿更觉得奇怪,张氏母子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惹得穰侯又是休妻,又是弃子。
后来,才渐渐有些茶余饭后的说法传出来——
“好像因为母子私通,真是羞死了,嘁!堂堂国公府里竟然也藏着这种腌臜事儿!”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展少瑛和张氏合谋夺取安国公府上的家产,被穰侯发现了?”
“你们说得都不对。听我说!我有个亲戚在穰侯府上当管家。他告诉我,是展少瑛为了能快点袭爵,曾经指使自己母亲给安国公下毒。你们想想,这得多歹毒的心,连亲生祖父都能痛下杀手,穰侯还能容下他们母子吗?就连宣平侯晓得了,也颇觉面上无光,哪敢为自家妹妹出气啊!”
“不,是母子□□!”
“是合谋下毒!”
“……”
茶楼上的百姓们各执一词,议论纷纷。
而在茶楼下方的街道上,嘉善一手牵着瑄哥儿,一手牵着展岳,展岳手里正抱着昏昏欲睡的双喜。
瑄哥儿听百姓们说什么“展少瑛”、“穰侯”之类的词,只觉得有些耳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他于是问嘉善:“阿娘,他们在说谁呀?”
“不用管,与咱们不相关的人。”嘉善说,“想好了等会儿要给弟弟挑一匹什么样的马没有?”
瑄哥儿果然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回道:“要赵子龙那样的!”
“夜照玉狮子!”
瑄哥儿最近迷上了读《三国演义》,他说:“我的祝融是红色,好比吕布的赤兔。弟弟粉雕玉琢,正好配赵子龙的玉狮子。”
“阿爹,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瑄哥儿嘚瑟地擡着小下巴。
展岳点头道:“一红一白,很相配。”
瑄哥儿开心地“嘻嘻”两声,摩拳擦掌地准备为弟弟选马了。
那些杂闹的、纷乱的喧嚣声被甩在身后,很快离他们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