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从曾子临终箴言悟君子修身(1 / 2)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论语?泰伯》中,曾子病重时与孟敬子的对话,堪称儒家修身思想的 “临终绝唱”。“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的生命感慨,“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 的君子三贵,“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的价值取舍,短短数语,既是曾子对一生修身实践的凝练总结,也是对儒家 “重内在品德、轻外在形式” 理念的精准阐释。这席话超越了普通的临终嘱托,成为后世君子修身立德的行动指南,让我们得以透过两千多年的时光,触摸儒家思想中 “以人为本” 的温度与 “以德为先” 的深度。

一、春秋语境下的 “临终言善”:生命终章的道德觉醒

要理解曾子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的感慨,需先置身于春秋时期的生死观与道德语境。彼时,人们对死亡的认知虽仍带有对未知的敬畏,却已逐渐摆脱原始宗教的神秘色彩,开始从道德层面思考生命的终章意义。“临终言善” 并非简单的情感流露,而是生命即将终结时,个体对道德本质的回归与觉醒,是对一生言行的反思与沉淀。

(一)“鸟死鸣哀”:生命本能的情感共鸣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曾子以自然界的现象起兴,将鸟的临终哀鸣与人类的临终状态相类比,既体现了春秋时期 “天人合一” 思想的萌芽,也暗含着对生命本能情感的深刻洞察。鸟类临终时的哀鸣,是生命面对终结时的本能反应,是对生存的眷恋、对未知的敬畏,这种本能情感与人类临终时的心境有着共通之处 —— 无论是草木鸟兽,还是人类,在生命走向终点时,都会卸下外在的伪装与防备,回归最本真的情感状态。

春秋时期的文献中,常有以自然现象喻指人类情感的记载。《诗经?小雅?鸿雁》以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 比喻流民的悲苦;《左传?昭公十七年》以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 感叹天下无道。曾子以 “鸟死鸣哀” 起兴,并非单纯的文学修辞,而是借助人们对自然现象的直观认知,引出对人类临终状态的思考 —— 如同鸟类临终时卸下飞翔的力量,回归哀鸣的本真,人类临终时也会卸下一生的功名利禄、身份地位,回归对道德与情感的本真关注,这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的论述奠定了情感基础。

(二)“人死言善”:道德本质的终局回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曾子对人类临终状态的核心判断,这里的 “善”,并非指简单的善良言语,而是指个体在生命终章时,摆脱了利益的纠缠、欲望的束缚,回归道德本质的真诚言说。这种 “善”,源于对一生言行的反思与忏悔,源于对道德价值的最终认同,是生命即将终结时,个体对 “人为何而活” 的终极回答。

在春秋时期的社会中,人们一生都在扮演着各种社会角色 —— 君主、臣子、父亲、儿子、朋友,为了维护这些角色所对应的利益与地位,往往会做出违背本心的选择,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语。而当生命走向终点,所有的角色与地位都将失去意义,个体终于能够挣脱外在的枷锁,直面自己的内心与道德良知。正如鲁国大夫臧文仲临终前反思自己 “废六关、妾织蒲” 的过错,叮嘱后人改正;晋国卿大夫赵简子临终前嘱托儿子赵鞅 “必效范宣子之法”,坚守道义,这些都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的典型例证。

曾子的 “人死言善”,并非对人性的盲目乐观,而是对道德良知的坚定信念。他认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存有道德的种子,只是在一生的奔波中被利益与欲望掩盖;而当生命即将终结,外在的束缚消失,这颗道德的种子便会苏醒,让人说出符合道德本质的 “善言”。这种观点,既体现了儒家对人性本善的初步认知,也为后世 “性善论” 奠定了思想基础。

(三)曾子的 “言善”:修身实践的终极总结

曾子在病重时对孟敬子所言的 “善言”,并非泛泛的道德说教,而是他一生修身实践的终极总结。不同于普通百姓临终时的朴素反思,曾子作为孔子的重要弟子、儒家思想的传承者,其 “善言” 有着明确的指向 —— 聚焦于君子修身的核心要义,为孟敬子、也为后世学者提供了清晰的修身路径。

他没有谈论一生的功绩与遗憾,没有提及家族的兴衰与未来,而是将所有的关注点都集中在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 上,这种选择本身就是 “善言” 的体现 ——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所关心的不是个人与家族的私利,而是儒家思想的传承、君子品德的坚守,是如何让后来者更好地践行 “道” 的理念。这种超越个人私利、关注道德传承的 “善言”,正是曾子一生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的生动写照,也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的最高境界。

二、君子 “三贵”:曾子修身思想的核心要义

曾子提出的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是其修身思想的核心凝练。这 “三贵” 并非孤立的行为要求,而是从外在言行到内在品德的完整修身体系 ——“动容貌” 关注身体姿态的礼仪规范,“正颜色” 聚焦面部神情的真诚表达,“出辞气” 重视言语表达的文明得体,三者相互关联、层层递进,共同构成了君子修身的基础框架。

(一)动容貌,斯远暴慢矣:身体姿态中的礼仪与尊重

“动容貌”,指君子在日常言行中,注重身体姿态与容貌仪表的规范,通过得体的姿态展现对他人的尊重,从而远离粗暴与傲慢的态度。在春秋时期的 “礼” 文化中,身体姿态并非单纯的个人习惯,而是 “礼” 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个体道德修养的外在体现。

1. “动容貌” 的礼仪规范

春秋时期的 “礼” 对身体姿态有着详细的规定:站立时需 “正立不动”,不可歪斜倚靠;行走时需 “步履从容”,不可匆忙急促;与人交谈时需 “身体前倾”,展现专注与尊重;面对长辈与君主时需 “鞠躬如也”,体现谦卑与恭敬。《礼记?曲礼上》记载:“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坐毋箕,立毋跛,食毋言,寝毋伏。” 这些规范,看似繁琐,实则是通过身体姿态的约束,培养个体的礼仪意识与尊重他人的品德。

曾子一生严格践行 “动容貌” 的礼仪规范。据《论语?乡党》记载,孔子描述曾子 “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虽为批评谄媚之举,却从侧面反映出曾子对身体姿态的重视 —— 他深知,不当的身体姿态会传递出傲慢、谄媚的态度,而得体的姿态则能展现君子的修养。在与他人交往时,曾子始终保持 “容貌恭敬”,站立时不歪斜、行走时不匆忙、交谈时不随意,这种得体的姿态,让他人感受到被尊重,也让自己远离了粗暴与傲慢的可能。

2. “动容貌” 与 “远暴慢” 的内在关联

“动容貌” 的核心价值,在于通过身体姿态的规范,培养个体的尊重意识,从而远离 “暴慢”(粗暴、傲慢)。在曾子看来,身体姿态与内心态度是相互关联的 —— 外在的粗暴与傲慢,往往源于内心的轻视与自负;而得体的身体姿态,能够反过来约束内心的负面情绪,培养尊重他人的品德。

例如,一个人若在与人交谈时随意歪斜身体、东张西望,这种姿态传递出的是对他人的轻视,长期如此便会养成傲慢的态度;反之,若能保持身体前倾、眼神专注的姿态,这种姿态会不断提醒自己尊重他人,逐渐培养出谦逊的品德。曾子认为,通过 “动容貌” 的长期实践,个体能够在身体姿态与内心态度之间形成良性循环 —— 得体的姿态塑造尊重的内心,尊重的内心又会强化得体的姿态,最终实现 “远暴慢” 的修身目标。

3. 当代视角下的 “动容貌”:礼仪修养的现代转化

在当今社会,“动容貌” 的具体礼仪规范虽与春秋时期有所不同,但其核心精神 —— 通过身体姿态展现尊重 —— 依然具有重要价值。在人际交往中,得体的身体姿态能够传递出真诚与尊重,促进良好关系的建立:与人交谈时保持眼神交流,体现专注;倾听他人发言时身体微微前倾,展现重视;握手时力度适中、时长恰当,传递友好。这些看似微小的姿态,都是 “动容貌” 在现代社会的具体体现,能够帮助我们远离粗暴与傲慢,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

(二)正颜色,斯近信矣:面部神情中的真诚与信任

“正颜色”,指君子注重面部神情的真诚与庄重,通过恰当的神情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从而赢得他人的信任。在春秋时期的人际交往中,面部神情是传递情感与态度的重要媒介,真诚的神情能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虚伪的神情则会引发他人的猜忌与不信任。

1. “正颜色” 的内涵:真诚与庄重的统一

“正颜色” 包含两层含义:一是 “真诚”,即面部神情与内心想法保持一致,不虚伪、不掩饰;二是 “庄重”,即面对不同的场合与对象,展现出恰当的神情,不轻浮、不随意。在曾子看来,真诚是赢得信任的基础,庄重是展现修养的关键,二者缺一不可。

春秋时期的君子,在不同场合会展现出不同的 “颜色”:面对君主时,神情庄重恭敬,体现对君主的尊重;面对朋友时,神情真诚温和,展现对友谊的珍视;面对百姓时,神情悲悯关切,传递对民生的关怀。《论语?乡党》记载孔子 “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正是 “正颜色” 的典范 —— 见到穿丧服的人,即使平日亲近,也会神情庄重;见到戴礼帽的人与盲人,即使日常熟悉,也会神情恭敬,这种根据场合与对象调整神情的做法,既体现了真诚,也展现了庄重。

曾子一生践行 “正颜色” 的准则。在教导弟子时,他神情严肃认真,传递对学问与道德的敬畏;在面对百姓疾苦时,他神情悲悯关切,展现 “仁者爱人” 的情怀;在与孟敬子交谈时,即使病重,也依然保持庄重真诚的神情,让孟敬子感受到他话语的分量与真诚。这种 “正颜色” 的实践,让曾子赢得了弟子与他人的广泛信任。

2. “正颜色” 与 “近信” 的逻辑关联

“正颜色” 之所以能 “近信”,核心在于面部神情是内心真诚的外在表现。在人际交往中,人们往往通过观察对方的神情来判断其话语的真实性 —— 若一个人神情闪烁、笑容虚伪,即使说出再动听的话语,也难以让人信任;若一个人神情真诚、态度庄重,即使话语朴实,也容易让人信服。

曾子认为,“正颜色” 的本质是 “诚于中,形于外”—— 内心真诚,才能在面部神情上展现出庄重与可信;而通过 “正颜色” 的实践,又能进一步强化内心的真诚,形成 “真诚 — 正颜色 — 信任” 的良性循环。例如,一个人若在承诺他人时,保持神情庄重、眼神坚定,这种 “正颜色” 会让对方感受到他的真诚,从而产生信任;而对方的信任又会让他更加重视自己的承诺,进一步坚守内心的真诚。

3. 当代视角下的 “正颜色”:真诚沟通的重要媒介

在当今社会,“正颜色” 依然是建立信任的重要媒介。在职场中,与同事沟通时保持真诚专注的神情,能够提升沟通效率,赢得同事的信任;在家庭中,与家人交流时展现温和关切的神情,能够增进亲情,营造和谐的家庭氛围;在公共场合,面对陌生人时保持友善礼貌的神情,能够传递善意,促进社会的和谐。相反,若在人际交往中神情冷漠、虚伪敷衍,只会让他人产生距离感,难以建立信任关系。

(三)出辞气,斯远鄙倍矣:言语表达中的文明与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