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开春(2 / 2)

槐花坐在炕桌旁,慢慢啃着豆包,目光落在画夹上的犁。雪地里的犁像个沉默的老兵,等着开春的号令。傻柱的棉鞋放在灶边烤着,鞋帮上的雪化了,在地上洇出个小水圈,像朵没开的花。

午后的日头暖了些,屋檐的冰棱开始滴水,“滴答滴答”落在雪人身上,红围巾渐渐湿了,颜色深了些,像哭过的脸。傻柱把犁搬到屋檐下晾干,转身去扫雪人周围的雪,怕化了的雪把围巾泡坏。“这围巾是槐花织的,”他边扫边说,“得爱惜着点。”

槐花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手里的铅笔在画纸上划出道歪线,像条受惊的小鱼。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修改画里的雪人,却把红围巾的颜色涂得更深了,像块浸了血的布。

三大爷在院里翻晒麦种,簸箕“哗啦哗啦”响,瘪粒被风吹到雪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子。“我算过,这些麦种能种二亩地,秋收时能收八百斤,够吃一年的。”他忽然指着西墙根,“那儿背风,把麦种摊在那儿晒,三天就能晒透。”

傻柱帮着摊麦种,手在簸箕里翻动,金黄的颗粒从他指缝漏下来,像场小小的雨。槐花把这景象画下来,麦种的饱满用浓墨点染,傻柱的手指在纸上张着,像在接住漏下来的阳光。许大茂举着相机拍麦种:“家人们看这麦种!颗粒饱满,来年准是个好收成!这就是希望的样子啊!”

傍晚,夕阳把雪地染成橘红色,雪人成了个金红色的影子。傻柱把麦种收进仓房,三大爷在旁边数着麻袋:“六袋,不多不少,正好够二亩地的量。”张奶奶在厨房烙饼,葱花的香味飘满院,引得隔壁的大黄狗趴在院门口“汪汪”叫。

夜里,炕烧得暖暖的,槐花躺在被窝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傻柱大概在给牛添夜草,铡草的声音远远传来,“咔嚓咔嚓”,像在数着日子。她摸了摸画夹里的犁,忽然觉得,这冬天的日子就像这犁,看着沉默,却藏着翻土的劲,像傻柱修犁时认真的样子,像三大爷算完账后的满足,像张奶奶豆包里多放的那勺糖,藏着不声不响的盼头。

三大爷的算盘响了半宿,最后在账本上记下:“修犁铁丝(两毛),黏豆包面粉(一块),麦种(预估收成八百斤,价值八十块),今日总支出一块二,净利润七十八块八,划算。”他把账本合上,对着窗外的月亮笑,觉得这账算得心里透亮。

张奶奶在灯下缝补傻柱的棉裤,膝盖处磨薄了,她用厚布垫了层,针脚密密的,像片小小的铠甲。“明天该去拾粪了,”她对旁边研墨的槐花说,“开春耕地得用粪肥,你傻柱叔说拾满三筐,够二亩地的底肥。”槐花点点头,目光落在画夹上的麦种,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麦种,埋在土里时不起眼,等开春一发芽,就绿得晃眼。

许大茂把白天拍的照片导出来,在电视上翻看着:傻柱修犁的侧影、三大爷晒麦种的认真、孩子们在雪地里比武的欢闹……最后停在槐花的画纸上:“这犁画得太有力量了,看着就像能翻起整片土地,这才是冬天里藏着的春天啊!”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傻柱就背着粪筐准备去拾粪。槐花扛着画夹要跟着,说想画村外的雪景。张奶奶往她兜里塞了个煮鸡蛋:“揣着路上吃,别饿肚子。”傻柱见她过来,赶紧把粪筐往自己肩上挪了挪,给她腾出只手:“路滑,牵着我的手。”

村外的雪比院里厚,踩下去“咯吱咯吱”响。路边的麦秸垛被雪盖得像座座小坟,远处的麦田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傻柱的粪筐渐渐满了,粪叉在他手里挥得有力,每一下都精准地叉起牛粪,往筐里放时还不忘抖掉上面的雪。

槐花把这景象画下来,傻柱的背影在雪地里很小,却很结实,像棵扎在土里的树。她忽然发现,画夹里的每一页,都藏着点冬天的劲:犁的沉默,麦种的饱满,傻柱拾粪的认真……就像日子留下的根,扎得越深,开春越能长出好光景。

傻柱忽然回头,对她笑,阳光落在他脸上,把绒毛都染成了金的,鼻尖还沾着点雪沫子,像个刚从雪堆里钻出来的孩子。槐花举起画夹,对着他按下了想象中的快门——这张画,她要画得浓些,再浓些,让这冬天里的劲,在纸上多待一会儿,等开春时,一起发芽。

村外的雪被日头晒得半化,踩上去黏糊糊的,每一步都像踩着块湿棉花。傻柱的粪筐已经装了大半,粪叉在他手里抡得愈发熟练,叉起牛粪时总不忘往雪地上磕两下,抖掉多余的冰碴。“这样省得回去倒腾,”他对槐花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三大爷说带冰的粪肥不经烧,开春化了容易烧苗。”

槐花跟在后面,画夹上已经添了不少新内容:路边被雪压弯的麦秸垛,像个驼背的老人;远处田埂上的稻草人,雪落在草帽上,像戴了顶白绒帽;还有傻柱弯腰拾粪的侧影,棉裤的裤脚沾着泥雪,冻成硬壳,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反倒像给裤腿镶了圈银边。

“歇会儿吧。”傻柱在棵老榆树下停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温乎着。“张奶奶早上蒸的,说拾粪费力气,让多揣点。”他把馒头往槐花手里塞,自己留了个小的,就着寒风啃得香甜。槐花咬了口馒头,面香混着点酵母的酸,在舌尖漫开来,倒比在家里吃着更有滋味。

老榆树的枝桠上挂着串冰棱,被阳光照得透亮,像串水晶珠子。傻柱捡起块石子,瞄准冰棱扔过去,“啪”的一声,冰棱碎成小块,落在雪地上溅起细雪。“这树有年头了,”他摸着树干上的裂纹,“我爷说他小时候这树就这么粗,开春总在这儿歇脚,能听见树洞里的虫叫。”

槐花赶紧把这景象画下来。老榆树的裂纹用深墨勾勒,断成小块的冰棱用淡墨点染,傻柱摸树干的手画得格外用力,指节的弧度都透着股爱惜。傻柱凑过来看,指着画里的树洞笑:“等开春,这里准能钻出几只甲虫,黑乎乎的,爬得可快了。”

往回走时,粪筐已经满了,沉甸甸的压得傻柱肩膀微微下沉。他却走得稳当,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先前的脚印里,像在沿着旧路往家赶。槐花想帮他抬筐绳,被他按住手:“你细皮嫩肉的,别勒出红印子。”他的手心很热,汗把棉手套里的绒毛都浸湿了,却依旧攥得很紧,像怕她抢似的。

路过村头的磨盘时,傻柱忽然停下:“上去坐坐?”磨盘被雪盖了层白,扫开雪,露出青灰色的石面,冰凉凉的却很干净。两人坐在磨盘上,看着远处的炊烟在雪地里散成淡雾。傻柱忽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槐花手里塞:“给你的。”

是颗用红绳串的酸枣核,比先前那串手链小些,核上的纹路被磨得光滑,红绳在雪地里亮得像条小蛇。“昨儿夜里磨的,”他的声音有点闷,“想着配你那串手链。”槐花捏着酸枣核,指尖能摸到上面的温度,像揣了颗小太阳。

“谢了。”她轻声说,把核串在手链上,两串碰在一起“叮当”响,像在说悄悄话。傻柱看着她的手腕,忽然笑了,嘴角咧得老大,露出两颗小虎牙,雪光落在他脸上,把笑都染得透亮。

回到院里,三大爷正蹲在粪堆旁看粪肥。“这粪晒得透,”他捏起把闻了闻,“我算过,三筐粪能顶半袋化肥,省五块钱呢。”张奶奶端着刚熬的玉米粥出来,热气腾腾的粥在碗里晃,金黄的米粒像撒了把碎金:“快进屋暖和暖和,粥里放了红薯,甜得很。”

傻柱把粪筐卸在墙角,转身去洗手,槐花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冬天的日子就像这粪肥,看着不起眼,却藏着能让土地变肥的劲,像傻柱塞给她的酸枣核,像三大爷算完账后的满足,像张奶奶粥里多放的那勺糖,藏着不声不响的暖。

午后,日头爬到头顶,雪人开始化了,红围巾塌在雪水里,像条受伤的蛇。傻柱把围巾捡起来,在灶边烤着,围巾上的水珠子落在灶台上,“滴答滴答”响,像在哭。槐花坐在旁边,画着烤围巾的傻柱,他的侧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睫毛上沾着的水汽被烤得发亮,像落了星子。

三大爷在院里翻晒粪肥,木锨“哗啦哗啦”地扬着,粪肥里的冰碴被晒得融化,散出股淡淡的土腥味。“再过半个月,这粪就能上到地里,”他扬着木锨喊,“我算过,惊蛰那天耕地最吉利,种下去的麦子准能扎根。”

傻柱的围巾烤干了,他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槐花的画夹旁,像件珍贵的礼物。槐花看着围巾,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围巾,湿了能烤干,皱了能抚平,只要心里揣着点暖,再冷的冬天都能熬过去。

许大茂举着相机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赶紧按下快门:“家人们看这围巾!红得像团火,这才是冬天里的小确幸!”傻柱瞪了他一眼,却没把围巾挪开,槐花的脸却红了,像被灶火烤过似的,低头在画纸上画了个小小的红围巾,旁边写了行小字:“傻柱说,开春能听见树洞里的虫叫。”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像棵长了两个头的树,根在土里紧紧连在一起,等着开春的风,发出第一声抽芽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