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油灯静静燃着,将曹昂的影子投在墙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与赤诚。他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兄长,无论日后世事如何,我总想着寻寻这乱世的根苗,做些实在的改变。就像如今的徐州,那些世家藏着万卷书,却不肯让寒士沾半点墨香。当日攻下徐州,我逼着他们敞开藏书楼,让天下读书人都能摸到书简——纵然前路有千难万险,走得慢些,总好过站在原地看着这世道烂下去。”
马超闻言,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带着真切的赞许:“能想到这些,你已比天下诸侯强出太多了。不瞒你说,我在长安也学着做了类似的事,让世家的典籍对寒门子弟敞开。”他望着跳动的灯花,语气沉了沉,“这世道混沌得很,路要一步一步摸黑走。诚如你所说,慢慢走,总能为百姓蹚出条活路来。”
得到马超的认可,曹昂脸上泛起与有荣焉的红,往前凑了半步,眼神亮得惊人:“兄长,如今我不敢夸海口。但等日后我执掌曹家之事,不等兄长的大军开到,我便愿为兄长驱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剖白心迹的恳切,“我心里从没有称王称霸的念头,只盼着能早些了结这乱世,让百姓能安稳种几亩田,孩子能安心识几个字。”
说罢,他脸上掠过一丝羞愧,垂着眼道:“说实话,家父有枭雄之姿,胸中装着天下权柄,却未必装着天下百姓。我与他的理念,早就走岔了。这些年我看遍天下诸侯,唯有兄长你,北击鲜卑护边民,兴农桑、开书馆,桩桩件件都落在实处。从我少年时起,便一直把兄长当作标榜,想着有朝一日能如你一般,做些真正利国利民的事。”
马超听着这番话,心中微动。他看着眼前这年轻的身影,想起自己年少时纵马西凉,望着戈壁上流离的难民立下的誓言,竟与此刻的曹昂有几分重合。乱世之中,能守住这份赤子之心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还有破局的勇气。
他端起案上的凉茶,再次与曹昂碰了碰杯:“好,我信你。”三个字说得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往后的路还长,你我且行且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等着你的消息。”
曹昂猛地抬头,眼中闪着泪光,用力点头:“兄长放心,子修绝不负今日之诺!”
次日清晨,曹府后院静悄悄的,只有药香在回廊间弥漫。马超由侍从引着往曹操卧房去,听闻他头风加重,夜里几乎未眠。
卧房内光线昏暗,曹操半靠在榻上,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见马超进来,勉强扯出个笑意,声音沙哑:“让凉王见笑了,人一老,这身子骨就不争气。自从妙才去后,这头风便没断过根,反反复复,扰得人不得安宁。”
马超走近榻边:“孟德公保重身体要紧,些许俗事不必挂怀。”他目光扫过侍立在旁的医者,见那人身着素色长衫,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熟稔,不由问道,“这位先生看着颇为面善,不知高姓大名?”
医者连忙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在下张机,字仲景。早年曾在洛阳行医,或许与大王有过一面之缘。”
“张机?张仲景?”马超眼中一亮,上前一步,“莫非是当年弃官行医的医中圣手?”
张仲景欠身道:“大王竟听过区区之名。”
“有先生在,孟德公的病便有指望了。”马超松了口气,转头对曹操笑道,“仲景先生的医术,天下闻名,定能为孟德公缓解病痛。”
不料张仲景却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无奈:“实不相瞒,曹公这头风是陈年痼疾,与情志郁结、思虑过甚有关,并非汤药能一蹴而就。我试过不少方子,也只能暂缓其势,终究是束手无策。”
曹操在旁苦笑:“先生不必自责,这病跟了我多年,早习惯了。”他看向马超,语气缓和了些,“昨日宴席上的事,还要多谢凉王成全昂儿与云禄。”
马超道:“云禄与子修情投意合,本就是美事。孟德公安心养病,其他事暂且放放吧。”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马超见曹操精神不济,便起身告辞。走出卧房时,晨光正透过窗棂照在药炉上,药汤咕嘟作响,马超望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乱世里,便是枭雄如曹操,也难逃病痛缠身,倒是张仲景这双能救死扶伤的手,在这兵荒马乱中,显得愈发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