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一。
西坡的夕阳把洋车的影子拉得老长,车辕上的铜铃蒙着层灰。她的爱人蹲在车边鼓捣那台枣红色收音机,《穆桂英挂帅》的西皮流水从布满划痕的喇叭里涌出来,男人跟着调子用手指敲打车帮,蓝布褂子后背洇出深色汗迹。叶青衣站在车旁的土坡上,青布旗袍下摆沾了些草屑,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风把额前碎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没看男人,目光落在远处盘山公路上往来的骡马,收音机里的锣鼓声吵得她耳朵发疼。把声音调小点,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散碎,惊了坡下田里的牲口。嗯了一声,手指在旋钮上顿了顿,却把音量又旋大了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洋车的帆布篷上,像幅被揉皱的旧画。
唐家二少胸口剧烈起伏,一脚踹翻竹凳,收音机的残件混着木屑飞溅。秀红抱着蓝布褂子从西厢房出来时,正看见电子管在青砖地上滚出清脆的响。她没敢抬头,顺着墙根蹲下去,手指把衣角绞出深深的褶子。冀雨枫的黑布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他刚从巷口回来,粗布裤脚还沾着尘土。北平那边的消息?他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玻璃,摔东西顶什么用。二少猛地转身,额角青筋跳得厉害:姓冀的你少管闲事!秀红把脸埋得更深,听见冀雨枫冷笑一声,铁皮烟盒在掌心磕出火星:天津卫的火车明早就开,要走要留,你总得给秀红句准话。墙根的阴影里,秀红的针扎在裤脚上,线头哆哆嗦嗦垂到地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过青石板路,街角的老槐树影里,停着辆银灰色电车,车座蒙着层薄灰,车铃却擦得锃亮。隔着两个巷口,另一辆深绿色电车半掩在修车铺的帆布棚下,车把缠着褪色的红绳,轮圈上还沾着昨夜的雨渍。
唐家二少跨上那辆深绿色电车时,车链“咔嗒”轻响。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卷到膝盖,蹬着车子穿过巷子,车铃“叮铃铃”一路摇,惊飞了墙头上打盹的麻雀。到杂货铺门口时,他捏闸停住,车胎在石板上磨出细响。
“秀红姐。”他喊了声。
蹲在门口择菜的秀红抬起头,鬓边别着朵淡粉的夹竹桃,指尖还沾着青菜叶的露水。“二少?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问你个事。”二少支起车梯,往修车铺那边瞟了眼,“他们说,你知道‘三辆车子’的故事?”
秀红手里的菜梗“啪”地断了。这时,修车铺里传来铁钳落地的脆响,刘史航擦着手走出来,他穿着件油污的工装,腰间别着串钥匙,走到二少的电车旁,指尖轻轻划过生锈的车梁:“三辆车子?那故事啊,得从二十年前那辆烧煤的老电车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