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问杨谦:“能给我说说程游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吗”
终于有所异色,杨谦的目光所及似变得深远起来。他想,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高脚杯里的酒晃了两三下,猩红涟涟,杨谦一饮而尽,说:“记忆会被粉饰,也会被搅乱,你跟我来看罢,眼睛能看到多少,我便估摸着说多少。”
沈青从来没有上过三楼,杨谦领她上来,进入一间房,四壁挂满相片,密得看不到墙的本色。
她在每一块墙壁前都站定一会儿,每一张相片都至少有一个女孩,每一个镜头都在抓拍这一个女孩的不经意间。有些是她的独照,有些则有旁的人她在身边。沈青找到了她想找到的人,程游的变化不大,少年时的他只是相对青涩些,现在依旧俊朗不群,却成熟许多。
上次见他,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拥抱她、亲吻她,又行色匆匆地离去,至此仅隔半月,却仿若隔世。如今再从这些旧照片里看到少年时期的他,隔世之感愈加强烈。
好似他是她的爱人,却是上辈子的爱人。
一股油然而生的悲凉与落空,在沈青的血肉里肆意奔窜,
再望着这些相片里,那独一无二的女主角,冷而美,凄而婉。
有一张相片里,女主角倚靠在阑干上看书,少年的他在一旁也手持着书,头却是略偏的,侧眸里汹涌着的是在书之外的身边人。阳光打在女孩的发顶上形成一个乌亮的光圈,光圈的光又倾泻在少年郎的睫毛上。他的睫毛真像一只虔诚朝圣的虫蛾。
眼睛突然有点酸胀,于是暂断眼花缭乱的视觉冲击,沈青回望杨谦,他手里的酒杯是空的,却仍旧轻微晃着。他的眼里是璧上女孩的倒影。
沈青记得程游说过,她喜欢的女孩喜欢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杨谦回神,才发觉沈青已经不在看相片了,而是立在了窗边,刚下过雨的阴天,窗明几净,衬得那小小的消瘦背影几许凄清。杨谦不禁在心里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
他踱步过去:“想要知道哪一张背后的故事”
“这些相片背后的故事,主角还是我的主角吗”
“呵,”杨谦发笑,笑沈青天真的模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主角,彼之主角,他之过客。”
“所以,还是不要听你说故事了,”沈青笑得轻细,“我还是多一点耐性,等他回来自己说给我听。”
沈青的轻笑,让杨谦有一瞬间的恍惚。舌头里的触苔还残酿着酒的滋味,他紧抿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合着舌尖处残酒的酸味一起咽下去。
许云慧将涵涵接走后,又下起了雨,杨谦便送沈青回家。
雨势越来越疾烈,路上的交通因为骤猛的雨势也堵塞了起来。沈青与杨谦便被堵在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上,灰濛濛的一片里又簇着无数盏霓虹灯。
大颗的雨粒从一个巨大的黑窟窿里砸下来,与城市的钢筋两相碰撞,这狠实的剧烈的声响,震颤着钢筋之上,窟窿之下的万物。似乎这是一场疯狂吵闹的即兴奏乐,有的听者沉迷,有的听者厌烦,有的听者麻木,而有的则被动牵引
雨粒捶打在车窗上,盖进沈青的耳膜里,刺乱着胸腔里的节奏。
仿佛终于从这片天地借到勇劲儿,沈青偏过头,一股气力从喉咙里清稳地传出:“他还活着吗”说完,她忍不住喉咙的干痒,捂住嘴,轻咳了好几下。
前方的车子终于陆续发动沉睡许久的引擎,杨谦也发动引擎,手臂僵了几秒,才缓缓转动方向盘:“活着”吧,也许,他也不知道。
穿堂容不下杨谦的车子穿行,停稳后,沈青道谢,开车门,陈雅丽撑着雨伞连忙将沈青躲住。
随着淅沥里的一声沉沉的闷响,已经扭开驾驶门开关的手僵直地缩回来,另一只手里的雨伞也放回原来的位置。杨谦嘴角擒着一抹讥笑,并未马上驶离,直到一支烟的光点在黑暗里被他彻底吸灭。
上楼时,陈雅丽勾紧了沈青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说:“小青,我姐终于回复我了,”她看到沈青的手攥紧成一个泛白的拳头,许久没有修剪的半长指甲嵌在手心里,“你别急,她现在就在楼上等着你。”
楼道里的声控灯,敏感极了,仿佛不是被声音控制,而是被呼吸在控制,亮度也明亮了许多。沈青每一次抬脚,都很轻很缓,陈雅丽抓紧着她细细的手腕,脚步亦然。可灯光还是能够感应到她们的走动,把每一极凹凸不平的毛坯阶梯都照得十分清楚。
刚搬来时,她和陈雅丽曾向楼妈多次反映楼道灯坏的安全问题,楼妈每次都仅限于口头应承,几次无果后,她们便懒于再与视财如命的楼妈交涉。
那天,袁启杰送陈雅丽回来,顺便跨界做一做免费苦力工,却发现整栋楼道的灯在她离去的二十四小时里,神奇般地复明且更明。至此,再没听说哪一位住户又在楼道上绊倒的事故,倒是听说有一天来了好几个技术工,效率极高地更新完整栋楼的电路设施。
她们俩特地买了点小吃去找楼妈道谢,却被告知楼妈早回乡下探亲去了,根本不可能顾得上楼道设施。
会是谁呢那天陈雅丽在外面过夜,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而前一天晚上,沈青发烧,意识模糊。
还会有谁呢
陈雅兰带给她一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勿等,求忘。
笔锋清朗,力透纸背。
除了最后一笔的尾处,急断微曲。
他工作室墙壁上的字画是毛笔字迹,而这一张薄纸上是钢笔字迹。
但不难分辨,是同一个人写的。只是不同心迹。
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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