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中的火焰(1 / 2)

他出没的时间很固定,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现在大杂院里。他有时候梳着火红的分头,有时候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从我窗下优雅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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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初一的时候,母亲有段时间嫌镇上的初中教学质量不好,便托人给我办了转学,去了县里的初中念书。母亲也跟着我来到了县里,租了一间离学校不远的房子,以作临时居住。

房子位于老解放街的一间大杂院里,里面乱七八糟地住着好几户人家。搬家的那天,他们都热心地过来帮忙。一个大婶跟母亲寒暄完后走过来问我:“上几年级了”

我说:“上初一了。”

大婶揉揉我的脑袋,对母亲说:“你这孩子,好乖的。”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是。”

我们租的房子是一间简陋的平房,不过上面临时搭建了一个阁楼,可以顺着梯子爬上去,那就是我学习的地方兼卧室。阁楼上有一个小窗户,我打开窗户,向下张望着,忽然见到了一团跳动的火焰。不过片刻之后我就反应过来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火焰,只是一个人被染红了的头发而已。被风一吹,蓬勃飘散。

将头发染红,在那个年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抬起了头看我。他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就读初三或者高一的年纪,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乖张和看透一切的成熟。他的表情,他头发的颜色,都和这间大杂院格格不入,就像滚落在水面上的油滴。我被他的眼神惊动了一下,这时母亲走过来一把将我拽开,顺手关上了窗户,嘟囔道:“小痞子。”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从一开始就要面临来自世人眼光的阻挠。

他出没的时间很固定,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现在大杂院里。他有时候梳着火红的分头,有时候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从我窗下优雅地走过去,身上似乎藏着一个我从未踏足过的世界,让我忍不住打开窗户目送他离去。

有几次,他发现了我的目光,便站定,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便急忙缩回身子,坐下来,装作写作业的样子,他便会笑笑,然后离开。终于有一次,发现我又在偷看他时,他便朝我招了招手:“下来玩会儿。”

我摇了摇头。

“没事,就一会儿。”

“我在写作业。”

“作业”他笑了笑,“作业是永远也写不完的。”

正上初一的我,从来没听过如此有哲理的话,只迟疑了一会儿,便走了下去,站在了他面前。他比我高一个头,完全挡住了太阳照射下来的余晖。黄昏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仿佛镶嵌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边。

“抽不抽”他递过来了一根香烟。

我急忙摇了摇头。

他自己点上烟,动作娴熟,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道笔直的烟柱:“你上初几”

“初一。”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递给我,说:“明天下午这个点,房东会来收房租,可是我周末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把钱交给房东。剩下的,你买冰棍吃。”

我接过钱,有些好奇:“你要去哪儿”

“去趟乡下,帮朋友送个东西。”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交谈,他就委任了我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以至于多年后,我还记得当我抓着那一大叠零钱时的烧灼感。对于那时才上初一的我来说,那是我见过的最大金额的钞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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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利地帮他把钱交给了房东,这以后,我们慢慢熟络了起来。我知道了他叫何然,从那以后,我就叫他然哥。出乎意料的是,他还上着学,高一,并且就读的还是县城最好的育才高中。但他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高中生应该是早出晚归,戴着眼镜,不苟言笑,准备为了考大学而献出生命的人。但然哥打破了我的固有观念,他经常穿着一身破了洞的牛仔服,顶着火红色的头发招摇过市,完全不顾大杂院的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只有在经过我窗下的时候,他才会抬起头,投来无意的一瞥,每次与他的四目相对,都是对我幼小心灵的一次冲击。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带着我溜了旱冰,打了台球,在游戏厅里装出凶狠的模样勒索过低年级的铜板。他带着我去水库里游泳,以让我着迷惊愕的姿势从高处凌空跃下;他等我下了晚自习一起奔跑在空旷的马路上,号叫着唱歌说自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问他:“然哥,你总是这样,不准备考大学吗”

“大学哈哈,”他笑道,“那会让我更加快乐吗”

何然,这个仅仅比我大了三岁的人,就像希腊神话里的潘多拉,打开了隐藏在我生命里的魔盒;他又像哥伦布,在引导我发掘那块从未到达过的新大陆。不过很快,这个过程就戛然而止了那天,吃晚饭之前,母亲把我叫到面前,一脸严肃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跟隔壁的那个小痞子何然玩到一起去了”

我反问道:“谁说的”

“隔壁你张婶告诉我的。”母亲说,“你现在要明白自己的最大任务,就是好好学习。我费劲把你送到县城里来读初中,为了什么你才多大点,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考高中怎么考大学你要再这样下去不是毁了吗你说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能有什么出路啊”

我听得心烦意躁,正想争辩两句,母亲又猛然训斥道:“以后再看见你跟姓何的那坏孩子在一起玩,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母亲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所以,为了避免腿被打断,我便主动疏远了何然。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也没问我为什么,也停止了跟我的来往。从我窗户下面经过的时候,再不会投来随意一瞥。

刚刚开启的潘多拉魔盒,被慢慢地关上;刚刚看到轮廓的新大陆,渐渐地消失了影踪。

3

有一天,下晚自习后走在回家路上的我看到几个人在打架三个人围着一个抱着头躺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旁边还躺着一辆自行车。可能是打累了,打人的三人骂了几句后就悻悻地离去了。我觉得躺在地上那人的头发颜色即使在黑暗里也很扎眼,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何然。我赶紧扶着他站了起来。

何然的鼻子破了,血流得满脸都是,但他却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擤,又从鼻子里喷出一大团污血。这团污血像雨点一样洒落在了地上。

我十分担心:“然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他扶起了倒在路边的自行车,支起来,把掉下来的链条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