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老乡啊”哥们儿的两只手重重地搭在了我跟她的肩膀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来,你俩合唱一个敖包相会”
“唱什么唱。”我对韩玉荷说,“没事,他喝多了。”
“谁喝多了”哥们儿跟我瞪起眼来,“我告诉你欧阳,这首歌可是我亲自给你俩点的,你今天要是不唱就是不给我面子”
“唱,唱,”韩玉荷抓起两支话筒,递给我一支,“不就唱首歌嘛。”
进行到半夜,我唱了不少,也喝了不少,头晕目眩,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韩玉荷腻歪过来,摸着我的大腿问:“咋了,不行了”
“我就是歇歇。”我问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白了我一眼:“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找工作。”
“我也来找工作啊。”
靠,找工作都能找到一块去,真是有缘。我被韩玉荷摸得蹿起来一股无明业火,又想起了那个春风荡漾的下午和那条晃我眼睛的丝袜,于是我丹田处又打开了一个闸门,有什么东西正从那里疯狂涌出,在包厢里的射灯下嘶吼着。我一把将韩玉荷拽进了怀里,贪婪地闻着她身上脂粉的味道。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韩玉荷呢喃着说:“晚上去我那里,我给你打个八折。”
我含混不清地说:“好。”
下了出租车,被冷风一激,我酒已经醒了大半。想要退出这桩交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韩玉荷已经领着我走进了一栋黑乎乎的居民楼,还絮絮叨叨地给我讲着:“ktv那边也有包间,也能过夜,可价格贵死了,还得给他们抽成。你说,咱花那个冤枉钱干吗,不如就来我家里舒服,你好好住一夜,明天再回去”
这个时候说拉倒,肯定会伤人自尊的吧。我安慰自己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走上黑咕隆咚的三楼,韩玉荷又说家里太乱,让我在外面等一会儿,她进去收拾一下。一阵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她收拾好了,我才走了进去。她打开了一个台灯,近乎半裸地躺在床上,拍了拍另一边说:“上来吧。”
我躺到了床上。韩玉荷把双手勾到背后,“啪”的一下挑开了文胸的扣子。这小小的动静再次打开了我丹田处的闸门,那些东西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嘶吼着。我刚要脱衣服,忽然听到“啪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立刻坐了起来:“你这屋子里有人”
“没有啊,可能是耗子什么的吧。”韩玉荷伸出胳膊把我压了下去。
“不对,肯定有人。”我又坐了起来。
“真没人。”她说着,脸色却极其不自然。
仙人跳这三个字立刻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好啊,韩玉荷,都乡里乡亲的,你还跟我玩这手哪”我下了床,抓起台灯就循着声音摸了过去,韩玉荷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看到厕所旁边有一扇小门,猛地一推,飞出来的灰尘让我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就看到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储藏室。储藏室的杂物堆里打着一个地铺,上面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怯生生地看着我。
“广生”韩玉荷有些沮丧,“我不是让你别弄出什么动静吗”
小孩瘪起嘴,想哭的样子:“对不起,妈妈。”
我转过头,看着韩玉荷:“这是你儿子”
“是。”她抹了抹额前的头发,“你把门关上吧,这隔音挺好的,他听不”
我一步跨到她面前,压着嗓子眼说:“你怎么能在儿子面前干这事”
韩玉荷看着我,忽然咧嘴哭了起来:“晓光他死了”
韩晓光死了。从她断断续续的哭泣中,我才知道,就在两年前,韩晓光在外地打工的时候,因为一个姑娘跳河死了。当地公安部门鉴定后说是因为精神病,遗传的。弟弟死后,她父亲的精神病更加厉害,只能住进精神病院,母亲中了风,住进了敬老院。这都需要钱。她只能带着广生来到东莞,希望所从事的行业能够给她带来更高一点的收益。广生是她在广州生的,所以叫广生,不知道父亲是谁。
我抓着头发听完了这些事情,从钱包里抽出钱递给她:“这是七百块钱,我还留了一百块坐车。我就带了这么多,你拿着。”
“不,我不要”她哭着把钱挡了回来。
“你拿着”我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怀里。现在的韩玉荷,再也不是那个高我半个头的青春期少女,她没有力气阻挡我的动作。我说:“我走了。”
“你等会儿。”她抹了抹眼泪,“你把钱都给我了,路上吃什么我今天刚包的包子,你带走几个。”
“不用了”
“广生,”她却已经叫了起来,“去厨房把包子端过来。”
广生端过来包子,韩玉荷一时间找不到塑料袋,最后从书上撕了几页纸下来包了包,塞进了我的行李里:“路上吃,路上吃。”
4
我坐在返回学校的火车上,听着“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个事情。韩晓光已经死了吗他真是因为精神病才死的我甩了甩脑袋,那个生来孱弱、喜欢给人取外号的家伙仿佛还鲜活地活在我的记忆里。
可是他竟已经不存在了。
坐到中午,我想起了塞在行李中的包子,就拿出来吃。一个一个吃完,芹菜肉馅的,虽然凉了,但味道还不错。那些用来包裹包子的纸像是从什么盗版书上撕下来的,颜色暗黄,印刷劣质,却因为沾了包子里的油,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只来得及看清一排字“这个江湖寂寞如雪,少年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老去”,一阵风吹过来,它们就从窗户飞了出去,像扇着翅膀的鸽子。
2014年的冬天,春节,我带女朋友回老家过年。适逢大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把一切都覆盖在了洁白美好的下面。从村口回家的这段路程,女朋友坚持要步行,这乡村里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天然而美好的,她拿着一台单反,不停地边走边拍,不时地赞叹乡村雪景的美丽。忽然她笑了起来,笑得不可抑止,前仰后合。我很奇怪是什么触发了她的笑点,她指着韩晓光家的后墙,上气不接下气地念了出来:“晓光是傻x他姐是破鞋,哈哈”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那面墙,脑袋像被北风给冻住了。这几个粉笔字还在,顽强得就像刻进了砖头里一样。它们穿越十几年光怪陆离的岁月,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是为了验证它咒语一般的魔力。女朋友已经笑得满眼泪花,她在城市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标语,这促使她拿起相机,想要拍下这面让她心花怒放的后墙。
“别拍。”我说。
“怎么了”她放下相机,惊愕地看着我,像是没有沾染过任何风尘的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与不解。她从未受过烈日炙烤的脸蛋白皙透亮,仿佛与雪融为一体;她将要按下快门的手指修长而纤细,按在琴键上时能带出美妙的声音。对着这样的她,我无法做出任何解释,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才能把生活凶狠的一面讲给她听。我能做的,只是默默走过去,用力把墙上的那些粉笔字擦掉。
我希望这些粉笔字写的都不是真的。
擦去了字的后墙显得苍老了许多,有一种凋敝的破败。这间房子应该有很多年没有住人了,至于多少年,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曾经住在这间房里的一家人如今天南海北,有的活着,有的已经死了。
我跟女朋友回到家,把母亲高兴得不行,拿出热包子来招待。我咬了一口,芹菜肉馅的,味道竟然似曾相识。我问:“妈,这是你包的”
“不是,是村西你玉荷姐包的。她前几天回来了一趟,收拾收拾老屋子,贴贴春联,顺便给父母上坟。还蒸了包子,说啥也要送给我一锅。我哪吃得了啊。”
“她现在怎么样”
“挺不错的,还带着个小鬼,机灵灵的,在村里叔叔阿姨地叫,嘴甜得很。我听她说在南方做什么服装外贸,记不清了。”
我咬着包子,转头去看窗外的皑皑白雪,忽然又想起韩晓光被我追得满街号叫,想起韩玉荷一巴掌把我呼倒在麦秸垛里,想起那个春风荡漾的下午。女朋友拿手肘碰了碰我,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转过头,看着她说:“这个江湖寂寞如雪,少年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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