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城入了秋,雨幕如织,将远山近景都模糊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水墨。别院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麒麟,在雨水的冲刷下,线条显得愈发冷硬。平日里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的景象,因着这场秋雨,清冷了不少。只有几名轮值的护卫,穿着丹霄别院特有的、绣着云纹与药鼎图案的法袍,静静地站在门廊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雨幕中偶尔匆匆走过的身影。
就在这片凄风冷雨之中,一个与这恢弘气派的别院、与这繁华鼎盛的天枢城格格不入的身影,已经在那冰冷的石阶前,跪了整整三日。
那是一个少年。
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粗布麻衣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勾勒出嶙峋的骨骼轮廓。头发散乱地黏在额前脸颊,嘴唇冻得青紫,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唯有那双透过湿漉发丝望出来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顽强燃烧的火焰,里面燃烧着无尽的悲恸、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
他叫林皓。
三日之前,他便如同一个失去魂魄的影子,踉跄着来到这丹霄别院门前,不顾护卫的呵斥与驱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那紧闭的大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及冰冷湿润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了一小片殷红,旋即又被雨水冲刷成淡淡的粉色。
“晚辈林皓,求见丹阳子前辈!恳请前辈收留,晚辈愿为奴为仆,只求前辈传授丹道,报我林家满门血仇!”
少年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穿透雨幕的决绝,反复地呼喊着这句话。任凭雨水浇淋,任凭过往行人或好奇、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打量,他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如同风雨中一棵不肯折腰的小树。
护卫们起初并未在意。丹霄别院声名日盛,每日前来碰运气、求机缘的人不知凡几,疯癫的、痴妄的、走投无路的,他们都见得多了。这般跪地苦求的,也不是第一个。按照惯例,驱赶几次,饿上几天,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这少年,却异乎寻常的顽固。
驱赶他,他默默退开几步,待护卫转身,又立刻跪回原处。给他扔些食物饮水,他看也不看,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门。雨水将他浑身浇得透湿,秋夜的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嘴唇干裂出血痕,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可那双眼睛里的火光,却从未熄灭。
“也是个可怜人。”门廊下,一名年长些的护卫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少年那因长时间跪姿而微微颤抖的双腿上,“这都第三天了,再这么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旁边一个年轻护卫撇撇嘴,“如今想巴结阁主的人多了去了,什么招数想不出来?再说了,阁主何等身份,岂是随便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跪上几天就能见的?”
“我看不像。”年长护卫摇了摇头,“那眼神……装不出来。那是真的带着血海深仇的眼神。”
雨水顺着林皓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或许还有泪水,冰冷刺骨。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身体的感知在逐渐远离,唯有脑海中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愈发清晰地反复上演——
那是位于天枢域边缘,一个名为“青林山”的小型修仙家族。林家世代以种植、炮制几种低阶灵草为生,虽不显赫,却也安居乐业,族人之间和睦友爱。他是林家这一代天赋最好的孩子,虽然灵根只是三灵根,不算顶尖,却天生对草木之气有着超乎常人的亲和力,家族药圃里的灵草,在他手中总能长得格外茁壮。族长,也就是他的爷爷,曾摸着他的头,欣慰地说:“皓儿或有‘药灵之体’的潜质,虽隐晦难察,却是我林家未来的希望。”
然而,这微末的希望,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彻底碾碎。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闯入林家。他们修为高深,手段狠辣,见人就杀,毫不留情。护族阵法如同纸糊般被撕裂,族人的惨叫声、求饶声、兵刃碰撞声、房屋倒塌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他记得爷爷在最后关头,将他死死护在身下,用尽最后力气启动了一个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人隐匿气息的残破阵盘,塞入他怀中,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决绝与不舍:“皓儿……活下去……报仇……”
温热的血液溅在他的脸上,身上,那是爷爷的血。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透过阵盘微弱光晕的缝隙,他看到了那双沾满鲜血的、绣着狰狞鬼首图案的靴子,从爷爷已然失去生机的身体旁踏过。
那一夜,青林山林家,上下七十三口,除他之外,鸡犬不留。
他在那残破阵盘下,蜷缩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外面再无任何声息,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他挣扎着爬出来,看到的是一片焦土废墟,是亲人们支离破碎、死不瞑目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