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沉默着,默认了这个残酷的可能性。
他们的身体早已超越了凡人的界限。
千劫与樱的身体使得他们几乎不可能因为饥饿、疾病或是寻常的环境伤害而死亡。只要有崩坏能的存在(而这座塔内显然不缺崩坏能),他们就能近乎永恒地维持着生命活动。
但,“活着”和“这样活着”是两回事。
永生被困在这片除了熔岩、火山和有毒气体之外一无所有的炼狱?日复一日地听着岩浆的咆哮,闻着硫磺的恶臭,看着永远不变的暗红色天空?
没有战斗的目标,没有同伴的音讯,没有未来的希望……
这种永恒的囚禁,比任何惨烈的死亡都更加令人绝望。这无异于一种最残酷的酷刑,足以将任何坚强的意志慢慢磨蚀、逼疯。
一想到未来无数个“今天”都将在这片绝望的景色中重复,千劫就感到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猛地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沸腾。他宁愿在轰轰烈烈的战斗中化为灰烬,也绝不愿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般,在这鬼地方慢慢腐朽——哪怕他的身体并不会真正腐朽。
“开什么玩笑!” 他低吼着,周身劫火不受控制地升腾,将脚下的岩石烤得更加通红,“老子才不要在这种地方待到天荒地老!”
樱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整个熔岩海都蒸发的暴躁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她同样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她还有未尽的承诺,还有想要守护的人,还有与玲约定的未来……绝不能止步于此。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千劫。” 樱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既然‘塔’将我们传送至此,无论是因为意外还是某种机制,此地必然存在‘意义’,或者……‘出口’。我们需要的不是绝望,而是观察和寻找。”
………………
当那强制传送的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阿波尼亚与爱莉希雅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湿漉漉的、铺着不规则鹅卵石的街道中央。
当空间的撕扯感逐渐平息,阿波尼亚发现自己正独自站在一条狭窄、阴暗的巷道里。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墙壁两侧是斑驳的、布满苔藓和煤灰的砖石结构,浓重刺鼻的煤烟与泰晤士河特有的潮湿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阿波尼亚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她并未惊慌,而是首先感受自身状况——除了空间传送带来的些微不适,并无大碍。她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修女服,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身前,缓步走出了巷道。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她的感知。这是一座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风格停留在19世纪的雾都伦敦。哥特式的建筑尖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昏黄的煤气路灯如同垂死者的眼睛,无力地抵抗着深沉的黑暗。
街道上的行人穿着旧时代的服饰,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对这位突兀出现的、气质圣洁的修女视若无睹,只是麻木地在她身边穿梭。
“迷失的羔羊……如此之多。” 阿波尼亚轻声叹息,空灵的嗓音在浓雾中几乎被吞没。
她并未急于寻找同伴,而是闭上了双眼,将自身那浩瀚而柔和的精神力如同蛛网般,极其小心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她“听”到了。这座城市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斥着无数混乱、麻木、绝望意念的集合体。
这些意念如同浑浊的河水,在城市无形的脉络中缓缓流淌。
而在这些杂乱的意念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如同粉色水晶般纯净而温暖的波动。
“爱莉希雅……” 阿波尼亚睁开眼,目光投向了浓雾深处的一个方向。那波动虽然微弱,但在她精神感知的“地图”上,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
她不再犹豫,沿着那感应的指引,步入了浓雾之中。街道仿佛无穷无尽,拐过一个路口,眼前依旧是相似的景象,浓雾、建筑、麻木的行人……空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构成了一座巨大的、令人迷失的迷宫。
但阿波尼亚的步伐却稳定而坚定,她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准的罗盘,牢牢锁定着那远方的“灯塔”。
不知穿过了多少条看似相同的街道,绕过了多少个雾气弥漫的广场,就在阿波尼亚感觉那温暖波动越来越近时——
“呀!这不是我们善良又美丽的阿波尼亚小姐吗?”
一个充满惊喜与活力的、如同蜜糖般甜美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雾气,清晰地传入阿波尼亚耳中。
前方不远处,一个十字路口的煤气路灯下,爱莉希雅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她似乎也刚刚结束探索,粉色的长发上沾着细密的水珠,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她手中握着化为长弓形态的往世飞花,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能驱散阴霾的灿烂笑容,正朝着阿波尼亚用力挥手。
“看来我们伟大的‘塔’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把我和可爱的尼亚分开太久呢!?”
爱莉希雅几步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了阿波尼亚的手臂,仿佛她们并非身处险境,而是在参加一场有趣的化装舞会。
阿波尼亚看着身旁笑容明媚的少女,湛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和。她能感觉到,爱莉希雅那温暖的力量正在无声地驱散着周围雾气带来的阴冷与压抑。
“能与你重逢,是命运的恩赐,爱莉希雅。” 阿波尼亚的声音依旧空灵,却多了一丝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煤烟味、泰晤士河特有的潮湿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生命气息混杂沉淀后的陈旧味道。
铅灰色的浓雾如同厚重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城市上空,将光线过滤成一种病态的昏黄。能见度极低,超过十米外的景物便已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哥特式建筑尖顶的黑色剪影,如同巨兽的嵴刺,沉默地刺破雾霭。
街道两旁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建筑,凋花繁复的煤气路灯在浓雾中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却无法驱散深沉的阴暗。
墙壁上布满湿滑的苔藓和经年累月的煤灰污渍。
马车轮子碾过石路发出辘辘声响,穿着旧式服装、面色苍白麻木的行人如同幽灵般在雾中匆匆穿行,对这两位衣着奇特的“不速之客”视若无睹。
“哎呀呀~” 爱莉希雅轻轻扇了扇鼻尖,翡翠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充满历史尘埃感的环境……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舞台呢?感觉像是走进了某本古老的侦探小说里,就是这味道……有点特别呢~?”
阿波尼亚湛蓝色的眼眸中则流露出一丝悲悯与凝重。
她微微仰头,感受着这片空间那异常庞大的“信息”与“意念”的沉淀。她轻声开口,空灵的嗓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清晰:“爱莉希雅,你感觉到了吗?这座城市……没有‘边界’。”
爱莉希雅闻言,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眼眸环视四周,点了点头:“嗯!我也感觉到了哦,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在原地打转一样…”
她的始源权能对生命与空间的感知极为敏锐。
片刻后,她脸上也露出了讶异:“我的感知向外延伸,街道、建筑、雾气……一直在重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这座雾都的面积,恐怕远超我们认知中的任何一座要塞都市。它本身,就是这片空间的全部。”
她们尝试沿着一条街道前行,穿过数个看似不同的十字路口和广场,但周围的景象却给人一种诡异的重复感和迷失感。
浓雾不仅遮蔽了视线,似乎也扭曲了方向感。
“看来,我们被困在了一座‘无限’的迷宫里呢。” 爱莉希雅停下脚步,看向阿波尼亚,脸上重新绽放出乐观的笑容,“不过,既然有舞台,就一定有主角和出口~? ”
阿波尼亚闭上双眼,双手交握在胸前,柔和的精神力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试图从那无数麻木的意念与厚重的历史尘埃中,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属于“塔”的规则脉络。
“它在‘呼吸’,” 阿波尼亚缓缓睁开眼,指向雾气最浓郁的一个方向……
………………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刮过皮肤,瞬间带走了所有温度。九霄勐地打了个寒颤,从短暂的意识模糊中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纯白。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地面,细密的、如同冰晶粉尘般的雪永无止境般地飘落。
脚下是深可及膝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放眼望去,是高大而茂密的针叶林(松树、云杉),它们披挂着厚厚的、如同白色盔甲般的冰雪,枝桠被压得低垂,沉默地矗立在这片冰封的世界。
更远处,大大小小的冰湖如同镜子般镶嵌在雪原之上,倒映着灰蒙的天空,湖面冻结实,光滑如镜。
极度的寒冷笼罩着一切,空气似乎都要被冻结,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睫毛和发梢很快结上了细小的冰晶。
“好……好冷!!” 九霄抱着胳膊,冻得牙齿都有些打颤,紫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这又是什么鬼地方?!西伯利亚吗?还是北极?!”
瓦尔特·杨的情况稍好,理之律者的体质让他对极端环境的耐受度更高,但他的脸色也同样凝重。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迅速蒙上了一层白雾。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雪,又看了看那些被冰雪覆盖的松树。
“环境模拟度极高,几乎与真实的西伯利亚冻土带无异。但……”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看似自然,实则诡异的冰原,“范围。我的律者感知告诉我,这片冰原的边界……同样遥不可及,仿佛独立成一个完整的世界。我们被传送到了一个‘冰雪牢笼’。”
“牢笼?!” 九霄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爱莉姐她们又在哪里?”
“冷静,九霄。” 瓦尔特沉声道,他抬起手,一层澹澹的、扭曲了周围光线的重力屏障展开,将两人笼罩在内,隔绝了部分寒风……
他尝试调动理之律者的权能,解析周围的物质构成,却发现这片空间的法则异常稳固,解析速度远比外界缓慢。
“看来,‘塔’在限制我的能力。” 瓦尔特眉头紧锁,“九霄,用你的空间感知试试,看能否发现空间结构薄弱的地方。”
九霄闻言,强忍着寒冷,集中精神,紫色的救世主之力在眸中流转。她伸出手,感受着周围空间的“质感”。
“不行……杨老师!” 九霄沮丧地摇头,“这里的空间像冻结的湖面一样,又硬又冷,我的力量渗透不进去!感觉……比之前那个镜面深渊还要结实!”
瓦尔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白色的哈气在重力屏障内氤氲:“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了。选定一个方向,前进。注意观察任何不自然的能量波动或地理现象。”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这片仿佛能冻结时间的茫茫雪原,身影在漫天风雪中逐渐变得渺小。
………………
空间的扭曲感平复,三人几乎同时恢复了意识,各自出现在一块相距不远的浮空平台上。
脚下是棱角分明的灰色岩质平台,悬浮在虚无之中。
周围,无数巨大的、流淌着深邃紫色辉光的能量晶体簇如同森林般生长着,将这片空域映照得光怪陆离。上方是纯粹的黑暗,没有星辰,唯有晶簇是光源。
短暂的审视后,冰冷而戒备的气氛瞬间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阿尔法几乎是立刻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冰冷的电子眼锁定着冯·内古特,数据流在眼底飞速闪烁,充满了不信任。
露娜虽然未直接摆出攻击姿态,但周身已然萦绕起无形的念动力场,眼神锐利如刀。
冯·内古特的目光同样冷静而疏离,他手中的金红魔方无声旋转,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分析了当前环境和两位“同伴”的状态。他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清晰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看来不幸的巧合将我们暂时束缚在了一起,阿尔法小姐,露娜小姐。”
阿尔法的回应如同她的刀刃一样冰冷直接:“呵……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通牒,毫不掩饰其威胁意味。
露娜没有说话,但她那凝聚的念动力场微微增强,表明了她与姐姐完全一致的立场。
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过往的纠葛与不信任像一堵高墙,横亘在三人之间。
然而,无论是精于计算的冯·内古特,还是历经残酷生存法则的阿尔法和露娜,都无比清楚一个事实——在这片未知且显然危机四伏的浮晶空域,独自行动的风险远远高于暂时与不信任的对象合作。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后,冯·内古特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铺直叙,却将话题拉回了现实:“情绪化的对峙毫无意义,单独探索,生存概率将大幅降低……”
阿尔法冷哼一声,但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松开了些许。
她同样快速扫描了环境,得出了与冯·内古特相近的结论。她看向露娜,用眼神交换了意见。
露娜微微颔首。
“可以。” 阿尔法最终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临时合作。信息共享,共同应对威胁。但各走各的路径,找到出口后,合作关系自动解除。”
“很公平的提议。” 冯·内古特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项实验参数,“我必须声明,眼下的合作仅局限于‘生存’与‘脱离此困境’的最低限度。希望我们都能保持足够的……理性,不要将过往的恩怨带入这场意外的同行中。”
他指向远方那片紫光最为炽盛、晶簇如同摩天大楼般林立的方向。
阿尔法顺着方向望去,电子眼快速分析,确认了冯·内古特的判断。“路径规划由你提供……”
“自然。” 冯·内古特操控魔方,投射出几条由能量标记的、相对稳定的悬浮平台路径,“这些路径能量波动相对平稳,建议依次通过。请注意,不要触碰任何紫色晶簇,其能量辐射具有强烈侵蚀性和未知风险。”
没有多余的交流,没有信任的构建,仅仅基于最冷酷的利弊权衡和对现状的共同认知,这个极度不稳定的临时同盟就此达成。
冯·内古特率先踏上魔方标记出的能量路径,步伐稳定。
阿尔法和露娜紧随其后,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足以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安全距离。阿尔法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冯·内古特的背影。
露娜则更多地关注着下方深不见底的虚空和那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晶簇。
三人沉默地在这片瑰丽而致命的浮晶迷宫中前行,如同三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却又互相提防的星球。理性压制了敌意,但裂痕依然深重。这段被迫的同路,注定充满了紧张与不确定。
………………
当视野重新聚焦,里、露西亚、丽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开裂的、长满枯黄杂草的柏油马路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混凝土粉尘味,以及植物腐烂后特有的阴湿气息。举目四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城市废墟。
曾经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如今只剩下锈蚀的钢筋骨架和破碎的玻璃幕墙,如同巨兽的骸骨般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藤蔓、苔藓和各种不知名的蕨类植物如同绿色的潮水,吞噬了建筑物的外墙,爬满了废弃的车辆——那些车辆锈迹斑斑,车窗破碎,轮胎干瘪,如同被时光遗忘的甲虫尸体。公路路面皲裂、塌陷,露出下方的泥土和管道。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下惨澹的光线,却无法给这片死域带来丝毫生机。
“指挥……” 露西亚下意识地低语,随即意识到指挥官并不在身边,赤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迅速被坚毅所取代。
她握紧了手中的太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未发现威胁。但此地……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里迅速占据了一个相对制高点,架起他的重型狙击步枪“异火”,透过高倍瞄准镜观察着更远处的街区。
“城市结构严重损毁,无明显近期活动痕迹。废墟规模……超乎想象,看不到边界。我们可能被传送到了某个文明彻底消亡后的世界片段中。”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带着分析后的结论。
丽芙展开她的支援单元,柔和的白色光芒笼罩着小队成员,驱散着周围阴冷的气息,同时进行着环境检测。
“空气成分复杂,含多种有害颗粒物和未知惰性崩坏能残留。生命信号……极度稀薄,近乎于无。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露天的坟墓。”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忍和担忧。
“保持三角阵型,谨慎探索。” 露西亚下达指令,“寻找任何可能的信息源,或者……离开这里的线索。注意能量反应和结构陷阱。”
灰鸦小队的成员们背靠背,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被时光与灾难共同遗忘的寂灭废都。
每一步都踏在文明的残骸之上,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早已落幕的悲剧。他们的目标是找到出路,但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渺茫而珍贵。
五组人马,五个截然不同的绝境。他们的命运之线被“塔”强行扯散,抛入了未知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