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刻的孤独感包围了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与我分担这份沉重。老陈不能,他虽有怨言,但更多的是逆来顺受的麻木;刘富贵之流更不能,他们本身就是这问题的一部分。而我远在省城的同事、领导们,他们能理解我此刻内心的震动与挣扎吗?他们习惯了阅读那些经过精心修饰、数据漂亮的报告,能接受这样一份充满“刺耳”声音、甚至可能“影响稳定”的材料吗?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仿佛已经听到了某些前辈可能会发出的、带着世故和劝诫的叹息。
可我真的要“由己”吗?如果“由己”就意味着对眼皮底下的不公和苦难视而不见,对百姓的呼声充耳不闻,那这身官服,穿着还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一个铁饭碗,一份稳定的薪水吗?
不,不是的。我林致远寒窗苦读,不是为了这个。
父亲那张被岁月和劳苦刻满皱纹的脸庞再次清晰地浮现。他送我出村时,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什么大道理也没讲,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娃,出去好好干,别给咱老林家丢人,也别……忘了咱庄稼人的本分。”
庄稼人的本分是什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是对土地最质朴的感情,也是面对不公时那沉默却坚韧的脊梁。我的本分又是什么?是利用我手中的笔和所处的平台,为他们说话,为他们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公平!
想到这里,我烦躁的心绪似乎平复了一些。那份报告,或许力量微薄,或许前路未知,但它代表着我林致远的“本分”,代表着我尚未被官场规则完全磨灭的良心和热血。
我重新坐起身,摸索着再次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线重新洒满小屋。我拿起那份报告,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仔细审阅了一遍。修改了几个可能过于情绪化的措辞,确保每一个论点都有具体事例支撑,每一个数据都尽量准确。我要让这份报告,无懈可击。
当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雄鸡发出第一声啼鸣时,我才将报告小心翼翼地装进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一夜未眠,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身体里涌动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心。
我知道,当我踏上返回省城的路,就意味着我将这份“真实”的重量,正式扛上了自己的肩头。前路是吉是凶,是福是祸,我已无法预料,也……不愿再去多想。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