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县政府大楼里只剩下我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外,青云县城的灯火稀疏,大部分区域早早陷入了沉睡,或者说,是沉寂。这寂静,不像省城那种繁华落尽后的安宁,而更像是一种因长期贫困和缺乏活力而导致的疲沓与麻木。
我面前摊开着三份东西:一份是财政局长孙前进下午送来的、关于那块闲置荒地的初步评估报告,结论是“位置偏僻,开发价值有限,短期内变现困难”;一份是教育局长王斌汇总上来的、全县教师工资拖欠的精确数据清单,那一个个名字和后面触目惊心的欠款数额,像针一样扎眼;还有一份,是信访办刚送来的、按照我要求重新整理分类的信访积案台账,厚厚一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的种种不公与积怨。
“百废待兴”。
这个词,过去在文件里、在报告里,我不知用过、看过多少次。但直到此刻,坐在这间简陋的办公室里,面对着这些冰冷数字背后滚烫的民生疾苦,我才真正体会到这个词那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分量。
这“百废”,不仅仅是财政的枯竭,教育的困顿,信访的积压。
它还是青峰镇中心小学那塌了一角的围墙和孩子们冻红的脸蛋;是来时路上那颠簸泥泞、陷住客车的“要命路”;是青云河里那威胁着下游村庄的、年久失修的河堤;是县农机厂那些下岗工人眼中对未来的迷茫;是招待所后面那块长满荒草、看似毫无价值的土地;甚至是马胜才书记那看似热情支持、实则隔岸观火的复杂眼神,是孙前进局长那习惯性诉苦、缺乏闯劲的思维定式……
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团乱麻,彼此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解决教师工资,需要钱;修路治河,需要钱;盘活资产,需要魄力和打破常规;化解信访矛盾,需要担当和直面历史遗留问题的勇气;而要改变干部队伍中那种暮气沉沉、畏难不前的状态,更需要时间和策略。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独自一人,推着一辆深陷泥沼的巨轮,四周是望不到边的荒野,脚下是没膝的淤泥。每向前挪动一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都要克服无形的阻力。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一圈白雾,窗外县城的轮廓模糊而遥远。我想起了周老退休时那萧索的背影,想起了他“守住底线”的嘱托;想起了清薇和儿子在车站送别时那担忧而不舍的眼神;想起了陈默那句“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鼓励;甚至,还想起了赵瑞龙那看似关切、实则隐含得意的“问候”……
我不能倒下,更不能退缩。如果连我都丧失了信心,那青云县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百废待兴”,反过来看,也意味着“大有可为”。正因为基础差、底子薄,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善,都可能带来显着的变化,都可能点燃人们心中的希望之火。
教师工资必须解决,这是稳定人心的基石。
信访积案必须化解,这是取信于民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