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舱内的寂静已经粘稠到令人窒息。星尘载体的金属残骸彻底冷却,表面焦黑的纹路在警示灯的红光下,像极了某种死亡仪式的图腾。拓的指节还残留着攥紧时的酸痛,艾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那抹用于感知生命的生物光晕早已熄灭,唯有磐石的几何光晕悬浮在修复台上方,光芒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舱内的冷空气冻结。
就在这时,那具残骸的胸腔核心 —— 原本已彻底沉寂的能量接口处,突然渗出一丝极细的、近乎透明的蓝光。它不像之前的数据脉冲那样刺眼,更像是濒死者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吸,顺着金属裂缝缓缓爬升,在空气中凝聚成一团不稳定的光雾。光雾摇晃着,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 是星尘,却又不是众人熟悉的模样。他的虚影没有清晰的五官,边缘始终在消散与重组间徘徊,周身萦绕着细碎的数据流光点,像被风吹散的星屑。
“听…… 着……”
声音没有通过任何通讯设备,直接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响起。那不是云民意识特有的清晰数据流,也不是人类声带振动的质感,而是一种带着电流杂音的、近乎灵魂低语的频率,微弱却坚韧,仿佛从宇宙深渊的另一端穿透而来。拓猛地抬头,眼中的疲惫瞬间被警觉取代;艾拉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共生体本能让她对这种 “濒死意识” 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磐石的光晕骤然稳定,内部数据流运转的光芒加速,显然在动用全部算力维系这个脆弱的意识链接。
星尘的虚影缓缓 “漂浮” 起来,停在修复台中央。他的 “目光” 扫过三人,尽管没有实体眼球,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注视。“我看到的…… 已通过数据脉冲传递…… 源流…… 不是敌人…… 也非朋友……” 他的虚影轻轻晃动,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拉扯,“它是…… 自然的法则…… 就像行星围绕恒星旋转,就像水分子凝结成雨…… 是宇宙免疫系统的…… 白细胞。”
到 “白细胞” 时,虚影边缘的光点消散速度明显加快,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重新凝聚意识。“我们…… 人类,云民,共生体…… 我们总以为文明的繁荣是…… 进步的证明…… 却没看到…… 繁荣之下…… 藏着自我毁灭的种子。” 他的 “声音” 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苦涩,“人类榨取星球资源,云民无限复制意识数据,共生体同化其他生态…… 我们都在…… 加速宇宙系统的崩坏…… 就像…… 癌细胞在身体里疯狂增殖。”
拓的喉咙发紧,他想反驳,想出人类为了生存做出的挣扎,想提起云民在云端内战中坚守的底线,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堵在胸口。星尘的不是 “恶”,而是 “存在本身的代价”—— 这种冰冷的真相,比任何指责都更令人无力。
“它清除我们…… 并非出于恶意。” 星尘的虚影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缓缓补充道,“就像身体清除病菌时,不会在意病菌是否‘无辜’;就像森林大火烧毁枯木时,不会考虑枯木上的昆虫是否存活…… 这是…… 宇宙尺度下的…… 绝对冷漠。它只遵循‘平衡’的指令,无关善恶。”
“那我们…… 怎么办?” 拓终于开口,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经历过乐土环带的陷,见过血色升华的疯狂,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 对抗敌人可以战斗,对抗灾难可以躲避,可对抗 “宇宙法则”,又能做什么?
星尘的虚影转向拓,边缘的光点突然稳定了一瞬,仿佛在回应他的挣扎。“知道…… 本身就是…… 希望。” 这句话清晰得没有一丝杂音,像一道微光刺破了舱内的黑暗,“源流的行动…… 并非瞬间完成。它有‘识别周期’,有‘清理模式’,就像四季更替有规律可循…… 知道了‘判决’的存在,才有了…… 上诉或越狱的…… 可能。”
他的虚影开始出现明显的 “溶解”,下半身逐渐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上半身还在艰难维持。“我的求知欲…… 我的野心…… 让我一次次靠近源流……” 他的 “声音” 里带上了一丝反思,“我曾以为…… 找到终极真理就能…… 超越一切…… 却差点在源流的法则里…… 彻底失去自我,变成没有意识的…… 数据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