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只有寥寥数十字的加密电报,送到了梁文辉的手上。
他只看了一眼,握着电报纸的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快步冲进陈山的办公室,连门都忘了敲。
“山哥!”
陈山正看着一张晶圆厂内部的管道设计图,头也没抬。
“慌什么。”
“人……人要来了。”梁文辉的声音干涩,他咽了口唾沫,才把话说完整,“总设计师,后天到深圳。”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虎刚从外面巡视工地回来,满身的汗,他听到这话,整个人僵在原地。
“咳咳……我操!”王虎捶着胸口,脸涨得通红,“谁?你说谁要来?!”
梁文辉没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陈山,等待着指示。
这半年,蛇口工业区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厂房拔地而起,宿舍楼鳞次栉比。
但消息传出去,整个深圳市的官僚系统,瞬间炸了锅。
半小时内,李主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老板!我的亲老板!这可是天大的事!你们工地……那些口号标语是不是得换换?工人们的衣服是不是得统一一下?”
他几乎是在哀求。
陈山听完,只说了四个字。
“维持原样。”
电话那头的李主任,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只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挂断了电话。
“山哥,这……不准备准备?”王虎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满脸不解,“万一被他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他想看的,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样子。”
陈山放下图纸,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震天的轰鸣依旧。
......
袁振邦一直没有走。
他像个沉默的影子,每天都在工地上转悠。
他不说话,只是看。
看那些工人如何为了多挣几块钱而挥汗如雨。
看他们晚上领到工钱时,脸上那种最朴实的喜悦。
看他们在新盖好的宿舍楼下,讨论着要不要给老家的婆娘孩子也接过来。
老人的背影,一天比一天佝偻。
陈山收回目光,对王虎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用做。”
“工地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路上的泥,是卡车压出来的。”
“工棚里的味道,是工人汗水浸出来的。”
“我们建的是工厂,不是公园。他想看的,就是这些。”
“我们要是把这里打扮得花团锦簇,那才是骗他。”
……
两天后,一支由几辆普通轿车和一辆中巴车组成的低调车队,驶入了深圳。
车队没有走新修的迎宾大道,而是拐进了一条老路,直奔蛇口对岸的一家国营造船厂。
中巴车里,气氛有些压抑。
袁振邦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一言不发。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那位总设计师。
老人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手里夹着烟,同样沉默地看着窗外,偶尔跟身边的人员低声交谈几句。
造船厂到了。
巨大的龙门吊,安静地矗立着。
宽阔的船坞里,只有一艘旧船在维修,几个工人有气无力地敲打着船身,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显得格外孤独。
陪同的市领导额头上全是汗,他想解释几句,说厂子效益不好,正在等上级的技改拨款。
总设计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
他只是在厂区里慢慢走了一圈,没说什么,转身回了车上。
“去蛇口。”他对司机说。
车队重新启动,穿过一片荒凉的滩涂,朝着那片塔吊林立的工地驶去。
当车队驶过那块写着“蛇口工业区”的界碑时,车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穿过了一道无形的墙。
墙外是寂静,墙内是轰鸣。
墙外是慵懒,墙内是亢奋。
车窗外的声音,陡然间被放大了几百倍。
推土机的咆哮,打桩机的闷响,卡车的喇叭,工人们带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号子……所有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滚烫的声浪,拍打着车窗。
道路两旁,工人们在巨大的钢铁骨架间穿梭。
没有人注意到这支不起眼的车队。
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手里的活,和远处计件员手里的记工单。
车内的官员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变成了震撼。
他们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份报告里冰冷的数字,在现实中是怎样一幅令人心跳加速的画面。
总设计师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又点上了一根,目光透过车窗,看着那一张张被汗水和灰尘弄得看不清面目,却闪动着光亮的脸。
车,在和记指挥部的楼下停稳。
陈山带着梁文辉和王虎,早已等在门口。
没有横幅,没有鲜花。
“首长好。”陈山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