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加入CuMG已经二十年了,我始终没有放弃写作的理想,但也始终没能完成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在这个年代,用“本”这个量词来形容书,只是一个古旧的习惯而已。因为现在的书只有两页纸,像是一张缩小版的报纸。在这张小报纸的四个版面上都印着二维码。当然,像其他二维码一样,你看不到它们。在你的眼中,那两页纸就是书的内容。当你翻页时,内容也会自动变到下一页。

自从有人发明了这种能与DCL高度配合的两页书,传统的图书就再没有市场了,同样退出市场的还有各种电子阅读器。喜欢看书的人都喜欢手指划过纸面的触感,但传统的图书又太沉重这种两页书很好地结合了传统图书与电子阅读器的优点。就算你想随身带上十几本书,也丝毫不会觉得沉重。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在上下班的路上要看十几本书呢?

我手里的这本书不是两页书,而是一本真真正正的书。在书的封皮上画着一位高举手臂的战士,奥斯特洛夫斯基。

其实这本书我早就读完了。坦率地讲,从写作的角度来看我不认为奥斯特洛夫斯基可以称为伟大的作家。况且,时下的人们不可能去关心一个半世纪之前一个穷苦的乌克兰孩子的成长故事—除了荷马组织的那些人。

那些被我们戏称为“河马”的家伙,据说都是盲人,所以他们才会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奉为自己的圣经。因为这本小说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最后也失去了双眼,但仍然坚持斗争。而主人公的原型,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本人,也是双目失明的盲人。

我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是来自一只河马—我的妹妹琳恩。这是她几年前跟我一起给爸爸妈妈扫墓的时候送给我的礼物,所以我才会一直带在身边。蜗牛见我总看这本书,曾经问我书是怎么来的。我说是有一次抓捕河马时捡到的,想拿来研究一下写作技巧。也不知道这个精明的孩子是不是相信了我的鬼话反正这几年来他再没问过。

自从琳恩加入了荷马组织,我便很少能见到她了。每年只有在爸爸妈妈忌日的那天,我们兄妹俩会不约而同地前去给他们二老扫墓。琳恩通常是扫完墓就匆匆离去,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跟我在墓园附近找间咖啡厅坐坐,聊上一两个小时。但她从来不会跟我一起吃饭,更不会跟我回家看看。

其实小的时候,我们兄妹俩的感情非常好。虽然她比我小了十多岁,但我们之间从没感觉有任何隔阂。之所以年纪会差这么多,用爸妈的话来说,是因为一个意外。他们一直想给我再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但努力了几年之后都没有动静,也就放弃了。谁想“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我十二岁那年,妈妈怀上了琳恩。

自从全球人口突破一百亿,并且疯狂向城市集中之后,政府启动了严格的生育控制政策:每对夫妻要生第二胎,都要先摇号。琳恩的突然到来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么打掉她,继续过平静的生活;要么生下她,同时上缴巨额罚款。这笔巨款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无疑将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最终,爸爸妈妈还是选择了把琳恩生下来。我记得妈妈那时候挺着大肚子,不止一次地对我说:“等孩子生下来,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会是你的一个伴儿,免得我们走了之后你在这个世界上太孤单。”要是爸妈如今地下有知,肯定会为我与妹妹的现状扼腕叹息吧。

琳恩很小就知道了关于她出生的种种事情。只要大家不顺她的意思,琳恩便会撒娇耍赖大哭大闹,喊着爸爸妈妈本来也不想要她,只想要我,一直都嫌弃她,怪她让家里花了很多钱之类的话。也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从哪儿听来了这些闲话。当然,爸妈每次都免不了要安慰妹妹,顺着妹妹的意思。但我看得出来,每当这种时候,他们自己才是更需要安慰的人。

琳恩很早就展现出了绘画的天赋。她上中学的时候,曾经画了一幅钢笔画送给我。那是她照着一张照片画的,而这张照片我至今仍存在DCL的存储库里。照片上是我们兄妹俩,正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表情狰狞,却又带着一丝快乐的意味。琳恩嫌我把她拍得太丑了,一直想让我把照片删掉,但我总是告诉她:日后万一我被人害死了,验尸官只要调出我DCL里的这幅照片,就知道是谁害了我。当然,说完这话,我们免不了又是一顿互掐。

后来,琳恩就画了这幅钢笔画。我说既然已经有DCL里的照片了,随时都可以调到眼前回看,为什么还要画出来。妹妹说画出来的东西才是真实的,眼睛里的东西都是虚伪的。我说她画得不对,她说我不懂艺术。可是明明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是表情狰狞的样子,为什么画里的兄妹俩却是笑靥如花呢—谁被别人掐着脖子还会笑啊?

如今,这幅画被我夹到了琳恩送的小说里随身带着。每次把这本小说掏出来,我都会把画打开看看。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曾经读到过:艺术是要通过不断欣赏来学习提高的。我想,现在的我多多少少算是看懂了妹妹的艺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