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三尺雪 / 张 冉2(1 / 2)

“在下自幼随家父修习《参同契》,精通大易、黄老、炉火之道乾坤为鼎,坎离为药,阴阳纳甲、火候进退自有分寸,生平炼制金丹一壶零二十粒,日日服食,虽不能白日升仙,但渐觉身体轻捷百病不生,有将欲养性,延命却期之功。”朱大鲧立刻诌出一套说辞,为表示金丹神效,腰杆用力“啪啪”翻了两个空心筋斗,抄起院里的八十斤石鼓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在头顶耍两个花,“扑通”一声丢在地上,把手一拍,气不长出,面不更色。

黄胡须看得眼睛发直,一群大汉不由得“啪啪”拍起手来。身后狱卒偷偷竖起一个大拇哥,朱大鲧就知道这位是马峰派来的内应。“好好,今天真是捡到宝了。”黄胡须笑着打开腰间小竹筒将鹅毛笔蘸满墨汁递过来,“签个名,你就是东城别院的人了,咱们这就进府见王爷去。”

朱大鲧依言签字画押。黄胡须令狱卒解开他脚上镣铐,冲狱中官吏走卒作个罗圈揖,带着众大汉离开小院。一行人簇拥着朱大鲧走出半炷香时间,转弯到了一处大宅,这宅子占地极阔,楼宇众多,门口守着几个蓝衫的兵卒,看见黄胡须来了便笑道:“又找到好货色了?最近街坊太平,好久都没有新人入府哪。”

黄胡须应道:“可不是!为了找个会炼丹的帮手,王爷急得抓心挠肝,这回算是好了。”

朱大鲧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府邸,看门楼上挂着块黑底金字的匾,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宅”字。他没看明白,揪旁边一名大汉问道:“仁兄,请问这就是鲁王的东城别院对吧?为何匾额没有写完就挂了上去?”大汉嘟哝道:“就是王爷住的地方。这个匾写的不是什么李宅孙宅王爷宅,而是鲁王爷的字号,他老人家平素以‘宅’自夸,说普天下没人比他更宅。后来就写成了匾挂了上去。”朱大鲧满头雾水道:“那么‘宅’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汉道:“谁知道啊!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别院门口聚着一群人,有皇家钦差、市井商贾、想沾光的官宦、求申冤的草民、拿着自个儿发明的东西等赏识的匠人、买到新鲜玩意儿玩腻了之后想要退货的闲人、毛遂自荐的汉子和卖弄姿色的流莺。看门的蓝衫人拿着个簿儿挨个登记,该婉拒的婉拒,该上报的上报,该打出去的掏出棍子狠狠地打,拿不定主意的就先收了贿赂告之说等两天再来碰运气,秩序算是井井有条。

黄胡须领众大汉进了东城别院。院子里是另一番气象,影壁墙后面有个大水池,池子里有泉水喷出一丈多高,水花哗哗四溅,蔚为壮观。黄胡须介绍道:“这个喷水池平时是用中城的水轮机带动的,现在宋兵攻城,水轮机用来拉动滑车、投石机和铰轮,喷水池的机关就凭人力运动。别院中有几十名力工,除了卖力气之外什么都不会,跟你这样的技术型人才可没法比啦。”朱大鲧听不懂他说的新词,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五名目光呆滞的壮汉在旁边一上一下踩着脚踏板,踏板带动转轮,转轮拉动水箱,水箱阀门一开一合将清水喷上天空。

绕过喷泉,钻进一个月亮门进到第二进院子,两旁有十数间屋子,黄胡须道:“城中贩卖的电筒、黑眼镜、发条玩具、传声器、放大镜等物都是在此处制造的,内部购买打五折,许多玩意儿是市面上罕有的,有空的话尽可以来逛逛。”

说话间又到了第三进院子,这里架着高高天棚,摆满黑沉沉、油光光的火油马车零件,一台机器吭哧吭哧冒着白烟将车轮转得飞快,几个浑身上下油渍麻花的匠人议论着“气缸压力”“点火提前角”“蒸汽饱和度”此类怪词,两名木匠正“叮叮当当”造车架子,院子角落里储着几十大桶猛火油,空气里有一种又香又臭的油料味道。这种猛火油原产海南,原本是守城时兜头盖脸浇下去烧人头发用的,到了鲁王手上才有了诸多功用。黄胡须说:“晋阳城中跑的火油马车都是此处建造,赚得了别院大半银钱,最新型的马车就快上市贩卖了,起名叫作‘保时捷’,保证时间,出门大捷,听起来就吉利!”

继续走,就到了第四进院子,这个地方更加奇怪,不住有叽叽呀呀叫声、噼里啪啦爆炸、酸甜苦辣怪味、五彩斑斓光线传来黄胡须道:“这里就是别院的研究所,王爷的主意如天花乱坠一转眼蹦出几十个,能工巧匠们就按照王爷的点子想方设法把它实现最好别在这儿久留,没准出点什么意外呢。”

一路走来,众大汉逐渐散去,走到第五进院子的只有黄胡须与朱大鲧两人。院门口有蓝衣人守卫,黄胡须掏出一个令牌晃了晃,对了一句口令,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密码,才被允许走进院中听说朱大鲧是新来的炼丹人,蓝衣人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幸好他早把圣旨藏在牢房的天棚里,而匕首则藏在发髻之中。朱大鲧是个大脑袋,戴着个青丝缎的翘角幞头,蓝衣人揪下幞头来瞧了一眼,看见他头上鼓鼓囊囊一包黄不溜丢头发,就没仔细检查倒是从他袖袋中搜出的《论语》引起了怀疑,蓝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哗哗翻书,“炼丹就炼丹,带这书有什么用?”

这本《论语》可不是用鲁王发明的泥活字印刷的坊印本,而是周世宗柴荣在开封印制的官刻本,辗转流传到朱大鲧手里,平素宝贝得心尖肉一般。朱大鲧肉痛地接过皱皱巴巴的书钻进院子只听黄胡须道:“这一排北房是王爷的起居之所,他不喜别人打扰,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屋面见王爷,不用怕,王爷是个性子和善的人,不会难为你的。……对了,还不知老兄怎么称呼?方才签字时没有细看。”

朱大鲧忙道:“姓朱,排行第一,为纪念崇伯起名为鲧,表字伯介。”

黄胡须道:“伯介兄,我是王爷跟前的使唤人,从王爷刚到晋阳城的时候就服侍左右,王爷赐名叫作‘星期五’。”

朱大鲧拱手道:“期五兄,多谢了。”

黄胡须还礼道:“哪里哪里。”说完转身出了小院。

朱大鲧整理一下衣衫,咳嗽两声,搓了搓脸,咽了口唾沫,挑帘进屋。屋子很大,窗户都用黑纸糊上,点着四五盏火油灯。两个硕大的条案摆在屋子正中,上面满是瓶瓶罐罐,一个人站在案前埋头不知在摆弄什么。朱大鲧手心都是汗,心发慌,腿发软,踌躇半晌,鼓起勇气痰嗽一声,跪拜道:“王爷!晚生……在下……罪民是……”

那人转过身来,朱大鲧埋着头不敢看王爷的脸。只听鲁王道:“可算来了!赶紧过来帮忙,折腾了好几天都没点进展,想找个懂点初中化学的人就这么难吗?你叫什么名字?跪着干什么?赶紧站起来,过来过来。”王爷一连串招呼,朱大鲧连忙起身垂头走过去,觉得这位王爷千岁语声轻快态度和蔼,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唯独说话的音调奇怪非常,脑中转了三匝才大概听出其中意思,也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小人朱大鲧,是个犯罪之人。”他拘谨地迈着步子走到屋子中间,脚下叮叮当当不知踢倒多少瓶罐,不是他眼神不好使,是屋里塞满什物实在没有下足的地方。

“哦,小朱。你叫我老王就行。”王爷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个子真大,有一米九吗?听说你是翰林院的啊,真看不出来还是个搞学问的人。吃饭了没?没吃我叫个外卖咱们垫补垫补要是吃过了就直奔正题吧,今儿个的试验还没出结果呢。”

这话说得朱大鲧一阵迷糊。他偷偷抬眼一看,发现这王爷根本不像个王爷,个头不高,白面无须,穿着件对襟的白棉布褂子头发短短的像个头陀,看年纪二十岁上下,就算笑着说话眉间也有愁容。“王爷所说小人听不太懂……”不知这奇怪王爷到底是什么来路,朱大鲧惶恐鞠躬道。

王爷笑道:“你们觉得我说话难懂,我觉得你们才是满嘴鸟语刚来的时候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你们说的官话像广东话、像客家话,就是不像山西陕西话,我又不是古代文学专业的,还以为古代北方方言都差不多呢!”

这些话朱大鲧倒是每个字都能听懂,其中意思却天女散花一丝一毫没传进耳中。他满脸流汗道:“小人学识粗浅,王爷所说的话……”

鲁王将手一挥道:“听不明白就对了,也不用你听明白。过来扶住这个烧瓶。对了,戴上口罩,你是学过炼丹术的人,不会不知道化学实验中有毒气体的危害吧?”

朱大鲧呆在当场。

桌上的水晶瓶里装着朱大鲧一辈子没见过、没闻过的奇怪**,有的红,有的绿,有的辛辣扑鼻,有的恶臭难当。王爷给他戴上口罩,指使他扶住一只阔口的小瓮,“拿这根棍子慢慢搅拌速度千万别快了,听见没?”

这话朱大鲧听得懂。他战战兢兢搅着瓮里的黑绿色汤汁,这东西闻起来有股海腥味,热乎乎的如一瓯野菜羹。鲁王介绍道:“这是溶在酒精里的干海带灰。你们古代人管海带叫‘昆布’,这是从御医那儿要来的高丽昆布。《汤头歌》说‘昆布散瘿破瘤’,意思说这玩意儿能治粗脖子病。……哦对了,《汤头歌》是清朝的,我又搞混了。”说着话,他取出另一只小罐,小心地除去泥封,罐里装满气味刺鼻的淡黄色汁液,“这是硫酸。你们炼丹的管这个叫‘绿矾’对不对?也有叫镪水的。《黄帝九鼎神丹经诀》说:‘煅烧石胆获白雾,溶水即得浓镪水。使白头人变黑头人,冒滚滚呛人白雾,顿时身入仙境,十八年后返老还童。’你应该对这个不陌生。”

朱大鲧不懂装懂连连点头,“王爷所言正是。”

王爷道:“叫老王就行,王爷什么的,听着牙碜。我开始了啊,慢慢搅和,可别停。”他在桌案上斜斜支起三扇白纸屏风,戴上口罩,将罐中绿矾水缓缓倾入小瓮之中。朱大鲧只觉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直冲鼻腔,隔着棉布熏得脑仁生疼,眼中不禁流下泪来。这时只见小瓮中徐徐升起一朵紫色祥云,飘飘悠悠舒卷开来,朱大鲧吓得浑身一凉,却听王爷笑道:“哈哈哈,终于成了!只要这土法制碘的试验能够成功,我的大计划就算成了一多半!继续搅别停啊,等整罐都反应完成了再说,我得算算一斤干海带能做出多少纯碘来。—想不想听听我是怎么造出硫酸和硝酸的?这可是基础工业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啊。”

“想听,想听。”朱大鲧只知道顺嘴答应。

王爷显得兴致很高,“我中学的时候化学学得不赖,上大学专业是机械制造,总算有点底子在,才能搞到今天这局面。刚开始想按炼丹术用石胆炼硫酸,谁知全城也凑不出两斤来,根本不够用的;后来偶尔看到炼铁的地方堆着几千斤黄铁矿石,这不是捡到宝了吗?烧黄铁矿能得到二氧化硫,溶于水得到亚硫酸,静置一段时间就成了硫酸,最后用瓦罐浓缩,当年陕北根据地军工厂就是这样土法制硫酸的。硫酸解决了,硝酸就没什么难度,最大的问题是硝石的数量太少,还要拿来制造黑火药,害得我发动整个别院的人去刮墙根底下的尿碱回来提炼硝酸钾,搞得整个院子臊气哄哄臭不可闻,幸好城里人素有贴墙根随地乱尿的习惯,若非如此,晋阳城的工业基础还打不牢靠哩。”

朱大鲧脸红道:“有时尿来势不可当,无论男女脱裤就尿,也是人之常情。乡人粗鄙,让王爷见笑了。”

说话间两罐已并做一罐,紫云消失不见,王爷将白纸屏风平铺在桌上,拿小竹片在上面一刮,刮下一层紫黑色粉末来。“海带中的碘在酸性条件下容易被空气氧化,这样就制造出碘单质来了。很好,等我布置下去让他们照方抓药批量生产,再进行下一个试验。”

他转身穿过大屋,坐在屋角的字箕前噼里啪啦敲打起来,朱大鲧走过去瞧着,发现这位奇怪王爷打起字来快如闪电,眼睛都不用瞅着活字,盲打的功力着实了得,不禁开口道:“王爷这台字箕似乎型号不同啊。”

“叫老王,叫老王。”鲁王道,“原理一样,不过每个终端用了两套活字系统,键结束会话,站起来抓住一个曲柄摇动起来曲柄带动滚筒,滚筒卷着一尺五寸宽的宣纸,宣纸匀速滚过字箕字箕中刷过墨汁的活字忽然起起伏伏动了起来,将字迹“嗒嗒”印在宣纸上。朱大鲧弯腰拈起宣纸,读道:“试验结果记录无误,已着化学分部督办。—回车。……这样清楚方便多了,白纸黑字,看起来就是舒服!何时能在两市发售,我辈定当鼎力支持!”

王爷笑道:“这只是个半成品,2.1版本会按照打印机原理将输出文本印在同一行上,不会像现在这样东一个字西一个字看着费劲。你也喜欢上网?到了这个时代我最不习惯的就是没有网络,所以费尽心机搞了这么一套东西出来,总算找回一点宅男的感觉啦。”

“王爷千岁……老王,”朱大鲧偷偷抬眼瞧着王爷的脸色,改口道,“小人斗胆问一句,您原籍何处,是中原人士吗?毕竟风骨不同呢。”

鲁王闻言叹息道:“应该问是哪个朝代的人吧?我所在的年代,距离现在一千零六十一年三个月又十四天。”

朱大鲧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疯话,扳着指头一算,赔笑道:“这么说来,您竟是(汉)世宗孝武皇帝时候得道、一直活到现在的仙人!”

王爷悠悠道:“不是一千年以前,是一千年以后。—还隔着九千亿零四十二个宇宙。”

王爷的疯话朱大鲧听不懂,他也没心思弄懂,因为下一个试验开始了。鲁王将一块镀银铜板放进一只雕花木箱,把刚才制得的一小盅纯碘搁在铜板旁,盖好箱盖,在旁边点起一只小泥炉来稍稍加热。不多时,氤氲紫气从箱子缝里四溢出来—好家伙,这就炼出仙丹来了—朱大鲧如此思忖道,依王爷吩咐小心摇着扇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等了一会儿,鲁王挪开小火炉,揭开箱盖,用软布垫着小心翼翼将铜板拎出来,只见那亮铮铮的银面上覆盖了一层黄色的东西。朱大鲧偷偷探头向箱中望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灵丹妙药,可王爷满脸喜色手舞足蹈道:“真成了真成了!你瞧,这层黄澄澄的东西叫作碘化银,用小刀刮下来装瓶放暗处保存就可以了。我还会变一个把戏:把这块铜板摆在暗处曝光十几分钟,然后用水银蒸汽显影,再用盐水定影,洗净晾干之后铜板上就会有一幅这屋子的画像了,保证分毫不差!这是达盖尔银版摄影法,利用的是碘化银易被光线分解的特性,不过我们搜集碘化银备用,下次再变给你看吧!”

朱大鲧疑惑道:“没有画师,何来画像?……另外,这黄粉末有什么奥妙之处,喝下去能身轻体健白日飞升吗?”

王爷笑道:“可没那么神。碘化银在我们那个年代主要就两个用途,一个是感光剂,刚才说过了。另一个嘛,等用到的时候你自然能知道。”他边说话边动手,将铜板上的粉末刮进一只小瓷瓶仔细收好,摘下口罩伸了个懒腰,“行了,上午的活儿干完了,我把碘化银的制备方法传出去之后就可以歇一会儿了。没吃饭吧?等会儿一起吃。你长得人高马大,手还挺巧,不愧是炼过丹的人有些问题要问你,可别走远了,我去去就来。”

鲁王坐到字箕前开始噼里啪啦打字,不时摇动滚筒吐出长长的宣纸,捧着纸页边看边点头。朱大鲧在屋里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碰,生怕搞坏了什么东西,触犯了什么神通。这会儿他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伸手在袖袋里一摸那本《论语》,深深吸一口气低头道:“王爷,小人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说吧,听着呢。”字箕前的人忙着“咯吱咯吱”卷宣纸筒,没顾上回头。

朱大鲧问道:“王爷是汉人还是胡人?”

“别矫情,叫老王。”对方答道,“我是汉族人,北京西城长大的。我妈是回民,我随我爸,从小经常上牛街、教子胡同玩,可是离了猪肉就活不了,没辙。”

朱大鲧已经习惯无视王爷的疯话,“王爷是汉人,为何偏居晋阳不思南国呢?”

王爷答道:“说了你也不明白,我是汉人,但不是你们这个年代的汉人。我知道五代十国梁唐晋汉周都是胡夷戎狄建立的国家,你多半也是胡人。可我的计划一实现就能回到出发点,到时候你们这个宇宙的这个时间节点与我之间就连屁大点的关系都没有了,知道吗?”

朱大鲧走近一步,“王爷,宋军围城一事何解?”

王爷回答:“解不了,一没兵二没粮,又不能批量生产火枪。燧发枪虽然容易造,可黑火药用到的硫黄根本不够,全城搜刮来几十斤,只够大炮隔三岔五打几发吓唬人用。话说回来,想灭了宋朝人是没戏,撑下去倒是不难,只要赵光义一天没发现辽国送粟米过来的水下通道,晋阳城就能多撑一天。一个空桶绑一个满桶,从汾河河底成排滚过来,这招你们古代人肯定想不到。”

朱大鲧提高音量,“可百姓饥苦不得温饱,守军伤疲日夜号啕,晋阳城多守一日,几万居民就多苦一天啊王爷!”

“咦,问得好。”鲁王从凳子上转过身来,“每个来我别院打工的人都是欢天喜地,不光能免了刑罚,还能挣到铜子儿,唯独你说话与别人不同。来聊聊吧,这几个月真没跟正常人说过话。我调到这个地方来已经—”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瞧瞧,在上面打了个叉,“—已经三个月零七天半了。距离观测平台自动返回还剩下二十三天半,时间紧迫,不过从进度来说应该能赶上。”

朱大鲧只听懂了对方话里淡淡的乡愁,立刻朗声道:“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王爷离家日久,必当思念父母,狐死首丘,乌鸦反哺,羊羔跪乳,马不欺母……”

王爷叹口气:“好吧,咱俩还不是一个频道的。你先闭嘴听我说行吗?”

朱编修立刻闭起嘴巴。

王爷悠悠道:“你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平行宇宙理论,也不明白量子力学,简单说两句吧。我叫王鲁,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宅男穿越小说业余作者和时空旅行从业人员,在我们那个时代由于多重宇宙理论的完善,人人都可以从中介那里花点小钱租借一个观测平台进行时空旅行。此前人们认为彼此重叠的平行宇宙数量在10^(10^118)个左右,不过随后更精确的计算结果指出:由于平行宇宙选择分支结果的叠加,同一时间存在的宇宙数量只有区区三十万兆个左右,这些宇宙在无数量子选择中不断创生、分裂、合并、消亡,而就算彼此之间差异最大的两个平行宇宙也具有惊人的物理相似性,只是在时间轴上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挺无聊,因为人类深空探索的脚步一直停滞不前,对宇宙全景的了解仍然非常浅薄(即使在我到达过的最远宇宙人类的触角也只不过到达近在咫尺的半人马座);这也挺有趣,因为波函数发动机的发明使我们随随便便就能跨越平行宇宙,从拓扑结构来说,去往越相似的宇宙,所需的能源就越少,目前最先进的观测平台可以把旅行者送到三百兆个宇宙之外的宇宙,而我们这种业余人士租用的设备最多是在四十兆的范围内徘徊。”

朱大鲧连连点头,偷偷摸着袖袋里的东西,心里盘算着等王爷的疯话说完了,是该掏出匕首施之以威,还是拿出《论语》晓之以理。现在屋里没有别人,是动手的大好时机。沙陀人不是不想立即发动,只是自己心里还有点迷惑,没想好到底该按哪位大人物的指示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