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至少有些人还活着。”女科学家指了指地面的方向。尽管厚重的混凝土与岩层隔绝了一切声音,但爆炸产生的震波仍然不时摇撼着这条已经数十年无人踏足的地下通道,“但我不认为他们能存活太久。”
徐青没有说话。
“对你们基地的人的遭遇,我感到非常遗憾,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所有人的牺牲都绝非毫无意义。”美狄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换来了一个机会:握住巴别命脉的机会!”
“也许我得提醒你一点,”徐青说道,“我们现在只有三个人。”
“没错,三个人已经够了,”美狄亚点了点头,语气从容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我的这一结论建立在三个事实基础之上:首先,在地面上的战斗仍未结束,按照巴别系统的一贯行为模式,它有很大的可能会将残留在地面上的我方人员列为优先歼灭目标;其次,我没有在这条通道内发现任何仍能运作的监控设备,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尚未被巴别系统的预警体系发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条隧道的末端入口极有可能仍处于封锁状态,除非持有正确的授权码,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经由这里进入基站内部,这意味着我们的对手大概不会浪费太多资源监视这条‘无法通行’的通道。”
“而你恰好知道正确的授权码,对吧?”徐青追问道。
“我?我当然不知道。”美狄亚摇了摇头,“正如我先前告诉过你的那样,我过去从未来过亚洲。在大劫难之前,我一直在位于哥本哈根的一号基站工作,而所有基地使用的授权码和通行代码都各不相同。”
“那—”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卢森先生。”美狄亚动作粗暴地一把揪住蜷缩在她脚边那个瑟瑟发抖的人影的衣领,强行架着对方站起来。徐青之前一直以为,这人只不过是美狄亚手下一名吓破了胆的普通士兵,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尽管像其他人一样穿着褪色的数码迷彩服,戴着带护目镜的凯夫拉防弹头盔,但这名“士兵脸上的皱纹和花白凌乱的鬓角却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他有着一张黝黑憔悴的面孔,一道显眼的伤疤像古罗马时代的奴隶烙印一样深深地铭刻在他的一侧太阳穴上。在愈合的灼痕与肉瘤之间那双眯缝着的眼睛里满是走失儿童般的惊恐与迷惘,苍白脆弱的胡须上沾满了尘土与唾液。在刹那的愕然之后,徐青很快意识到这位不幸的老人显然并不清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要么精神不太正常,要么就是服用了某些精神抑制药物—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要高于前者。
“当我们意外地在江溪基地发现他时,卢森博士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美狄亚轻易看穿了徐青的想法,“他不愿意接近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不肯与我们合作。尽管我个人并不愿意强迫他人违背自己的意愿行事,但在目前的特殊情况下,我们不得不让罗伦斯医生采取某些必要的措施,以确保他愿意与我们合作。”
“江溪基地?!”这个名字让徐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我听说过那个地方,但那里已经—”
“是我们干的,”美狄亚爽快地承认道,“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认为撒谎和欺骗还有任何意义:没错,我们的确牺牲了江溪基地,但那纯粹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巴别系统早已将它邪恶的眼线安插到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作为它的心腹大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处在它的严密监视之下。想想看,假如我们直接从江溪基地里带走一位曾经在十九号站工作过的技术员,如此意图明显的行动必然会引起……”
“所以你就杀了整座基地里的人?就为了把你的真实意图伪装成一次普通的强盗袭击?!”一股彻骨的寒意像毒蛇一样攀上徐青的脊梁,紧接着,寒意变成了无法遏制的熊熊怒火,“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什么,又会发生什么事,对不对?你明知道这里有埋伏,但还是让其他人去送死!这么做只是为了……为了……”
“我不否认我曾经做过的一切,”女科学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看起来宛如一座能够呼吸的冰雕,“我承认,除了拉里·里德尔先生的行为之外,我确实早已预见到了将在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我也承认,我的确有意牺牲了许多宝贵的生命—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为了我们子孙后代的未来!”她猛地向面前的空气中挥出了一拳,仿佛要打击什么看不见的敌人似的,“我不会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也不会为此向任何人道歉,因为历史将会裁定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正当:与整个族群的前途相比,任何个体的牺牲都是可以接受的—无论是我、江溪基地的居民,还是那些效忠于我的同志。这种牺牲不仅仅是出于良知或者社会契约,更是根植于每个自然人的基因中的义务:维持物种的存续与发展的义务!”
“我猜,这个‘任何人’也包括我,对吗?”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徐青问道。
“如果有必要的话,是的。”美狄亚的声音平淡得就像是预先准备的录音,“但不是现在。夺取巴别系统的控制核心需要三个人,一个不能多,也一个都不能少。”她伸出了三根手指,同时用催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徐青的双眼,“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她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