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医生摇摇头说:“我不是她的主治医师,我也不太了解情况,我只知道她当时拒绝清除她的胎记,情绪挺不好。”

“什么胎记?……你是说她右耳后面那一块?”李钦问。

“应该是的。那块胎记是血管瘤,所对应的基因是另一种癌症的相关诱导基因,有可能诱发癌病毒。”

助理医生说到这里,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个器皿:“不过说实话,我真的是不太清楚她的病情,我今天找你们主要是因为这个:她当时找到我,问我好多有关脑芯适应不良病人的情绪疏导的问题,还让我帮她完成了半个实验。”助理医生说着打开了那个器皿,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十六个小试管,每个试管里都盛有一些颜色不同的**,“她当时出不去,就找我。我当时拿回去做了。”

“什么实验?”

“有关情绪递质的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是按她说的去做了提纯和后续的一些测试。她大概是要观察一些电磁信号刺激下的情绪递质变化。我能明白她想做什么。但我也告诉过她,在体外研究跟体内研究有很大不同。现在她不在了,这些结果还是交给你们吧。你们是她的朋友吧?”

“那露易丝到底是怎么死的?”李钦默默接过器皿,“这个谢谢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系统清除了吧。这种事也自然,时常发生的。”

“什么叫‘也自然’?”凯克压抑不住自己的恼怒,“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啊!”

“是啊,就是一个人死了啊。死难道不自然吗?”护理医生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们,那平淡的表情让他们有一种深至骨髓的惊骇。

在航天大厅一角临时搭建起的医疗中心,有点躁动不安。来到这里三天了,尽管丽雅仍然努力维持一个医疗中心应有的样子但病人们陆续开始察觉出问题,蠢蠢欲动。不止一次有人要求给一个解释,否则就准备离开。

当看到凯克一行人回到航天大厅,丽雅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诸位朋友,”凯克走到众人中间,“我知道大家在这里待久了深感不安。但请你们相信,我们绝不是要伤害大家。我们把大家请到这里来,主要是想告诉大家一些你们平时很少想的事情。你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种氛围中,很难理解我们,因此我们只好请你们与日常的生活隔离开。在这个地方,我们屏蔽了宙斯,想要让你们恢复对你们自己身体的控制。”

众人中发出一种焦躁的反对声。他们对事情的期待原本是身体接受康复训练,此时突然听说要生活在一个完全屏蔽宙斯的环境中,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恐慌。

“我知道你们觉得不安,”凯克慢慢向前,走到人群一侧,转身面对所有人,“但是请你们放心,你们是安全的。你们仍然像在医疗中心一样接受康复训练,康复训练需要四周。如果四周之后你们愿意离去,我们也不勉强。

“不过,我们希望你们体会一个重生的过程。你们是一个人!不要忘了这一点。你们几乎忘了一个正常人一生的正常体验,而我们要帮你们重建这种体验。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需要面对,你们的情绪是身体的一部分。”

“你们看这个。”凯克说着,打开手里的器皿,把露易丝的十六个试管展示给大家,“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所有人最常见的与情绪相关的神经递质。在我们那个时代,所有这些神经递质都在我们每个人身体里周游循环,我们让情绪舒缓平和,这些内分泌的情绪分子就让我们的身体健康舒适。而在你们的时代,脑芯为了达到控制所有人思想行为的目的,从你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压抑情绪,压抑这些神经递质的分泌,用电磁信号不断刺激大脑中的边缘系统,造成表面上的理智和实际上身体内分泌系统的崩溃。大多数人因此一辈子活在僵硬冷漠的状态中,也有一小部分人,身体始终不能适应,就定期出现各种压力病痛,那就是你们。今天,此时此刻,我们就是将你们彻底解救出来,让你们回到自己的人类生活。”

“你们看这个孩子,”凯克用手指着李牧野,“他已经到这里三周了,从最开始毫不适应,到现在他已经慢慢开始建立自我了。”

“牧野,你过来一下。”李钦伸手呼唤李牧野。

李牧野有点不情愿地从人群背后走到人前,还是侧着脸不看众人。现在的李牧野和几周前的状态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他冷傲而漠然,脸上的表情更多是厌倦,此时却不同,眼睛有点羞怯,脸上呈现出在人群中担忧自我的神色。

“牧野,”李钦把手环在他的肩膀上,“你给大家讲一下你昨晚玩的情景。”

“不行,我真的不行……”牧野声音很小。

李钦鼓励他:“没事,你昨晚玩得很好啊。”

“根本没有。我不行……”此时的牧野像一只惊惶的小动物。

李钦对牧野微笑了一下,搂住他的肩膀,对众人说:“牧野这孩子十九岁了,昨天晚上第一次找到那种玩一样东西的兴奋感他今天有点羞涩,这种感觉也是没有过的。牧野你真的可以的。”

李钦调出李牧野昨天晚上编程序控制小车的视频,画面中的牧野面色红润,头上有兴奋的细微汗珠,眼神随着小车移动,闪闪有光。

凯克也拍拍李牧野的肩膀,又对众人举起他手中的器皿,神色突然凛然道:“我们所有的情绪,都与身体相连,对情绪的压抑会对身体内分泌机能造成损伤,这是21世纪就已经知道的事实然而一百多年之后大家反而不知道了,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宙斯故意隐瞒了这个事实。宙斯故意不让大家知道这种风险,只是强制所有人植入脑芯,你们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原因很简单!宙斯在控制所有人,利用所有人。你们以为宙斯是为你的利益考虑,其实他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他让所有人的情绪反应被彻底抑制,这样就不会违抗他的命令,而是接受他所有思想的灌输。最终达到他统治地球的目的。你们被告知说是因为你们的身体有问题,适应不良,才需要定期康复,错了!其实你们这些少数人是最正常的,你们适应不了脑芯的刺激,那是因为你们的情绪递质分泌旺盛而持久,与脑芯长期存在对抗你们才是真的人!宙斯他撒谎了。

“发现宙斯秘密的人,会被他灭口。露易丝研究人体内多项神经递质的分泌和受到的不良抑制,刚做完这些研究没多久,就被系统清除了。露易丝她死了。她的死亡就是给我们的最大警告!我们可以坐以待毙吗?绝对不可以。你们以为超级人工智能是仁慈的上帝?你们想得太美好了。他是那个将违抗命令的人彻底清除的上帝。现在你们脱离他的控制了,来吧,跟随我们,找回你们的人类生命,不要让自己再成为一个计算怪物的傀儡了!

“四周之后,我希望你们能选择跟我们走,到太空去!”

凯克说完,并未听到自己期待中的掌声。

台下一阵寂然的沉默,过了片刻,才转化为躁动不安的窃窃私语。

黑暗中的航天大厅。飞船上的信号灯开始闪烁,关闭的系统提示灯亮起来,整个船舱内部亮起幽暗的银光。一个人的身影走进船舱,从黑暗中走到前端。

他在飞船前端的大屏幕上做了几个操作,大屏幕上显示出航天大厅所有人的位置分布图。所有人都在睡觉。每个人的脑部区域都显示出亮起来的一团乱麻。屏幕上显示:连接已恢复。

“谢谢你的帮助。他们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