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可看到了脚边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是时候结束一切了她想。一声足以撕裂地球上最坚固堡垒的高频啸叫劈开天空,整座建筑在罗晓东的重压下开始陷落,李可可觉得身下的地板开始倾斜,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解体声。红色的血随着疼痛蔓延开来滴落到地表裂开的缝隙中。她想起谢老师也是用同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不知道是否受到自己答案的启发。她惊奇地发现,自恋和自我厌恶原来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对不起。”她轻声说,“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了。”李可可的意识沉入黑暗。

一个人影远远地从荒野走来。一个真正的人。

他步入战场,战火在他身旁凝固,继而如时光倒流般,恢复到初始状态。他举起手,抚摸那些已远离人类知识疆域的生命形态,看它们的触手蜷缩、晶体熔解、孔穴平复,一步步退行到人的形态。它们的感官系统从漏斗上方一下子滑落到底部,世界变得狭小而沉闷,仿佛曾经品尝过千般滋味的美食,如今只能轻舔其中薄薄一层的劣质奶油。它们缓慢地寻找着自己在这宇宙间的位置,建立起赖以思考的本体坐标系,接着,昔日的语言系统浮现,如此贫瘠荒芜,根本无法用来描述任何稍微精深的事物或感受。

它们忍受着,习惯着,终于,它们变成了他们。

李可可从混沌中醒来,看到自己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她抬头,看见了久违的人类面孔。

“仪式结束了。”陈墨说,“现在需要你一起。”

“一起?”

陈墨握住她的手,同时握住所有人的手。他纵身一跃,所有人便随之来到了另一重位面。

所有人的身体都还在原地,停留在那座狼藉不堪的别墅中,但他们的意识却处于一个奇怪的状态,如同凝缩成一个无形的点,升上了大厅顶端,俯瞰自己的肉身。尽管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李可可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其他人的心智联结成一个整体,其中有陈墨,有高涵,也有罗晓东。他们成了某个更大心智的一部分,而陈墨似乎在其中扮演着领航员的角色。

众人默契地望向其中一具身体,是从爱的茧房中被解放出来的刘鼎天。陈墨一个俯冲,众人便随之进入了刘鼎天。

刘鼎天的生命在众人面前敞开,他所有的过去与未来,每一个瞬间都如此真切地呈现在眼前。众人顿时理解了他所有的言行举止,他的纠结与不舍,他对任静无条件的爱,未来的每一刻都与过去如此紧密勾连,无法割裂。这种理解绝非理性或感性上的,甚至也无关人性,这是一种神性上的照亮,让人能以打破时空屏障的目光去全盘接受个体生命。

陈墨又一闪念,原本双向度的生命线开始从每一个瞬间分裂出无数的可能性,如万花筒,如闪电,如核爆,如果说刚才所体验到的只是刘鼎天的此生此世,那么此刻在众人面前炸裂的便是刘鼎天的永生永世。经历了刘鼎天的亿亿万次降生与亿亿万次死亡之后,众人懂得了命运,懂得了永劫回归,懂得了阿赖耶识。

陈墨再一纵身,众人又回到天顶。同样的事情降临在每个人身上。之后,个体与个体的差别便从众人眼中消失了。众人即一人,众生即一生。

一个新的个体进入了众人视线,是肖如心,她的脸如同透明的窗户,将心中的思绪展露无遗。众人无须进入她的肉身,便已知悉她来到此处的目的,她期待复仇却又担忧害怕陈墨为了拯救众人牺牲自我。她只能看到物理维度的世界,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走到陈墨的面前,轻轻捧起他的头颅,说着话,一股哀伤从她的体内漫溢出来。

众人几乎已经遗忘了这是一个人。无论她的能力有多强大能够设置出多么逆天的规则,可只要她是人,就会有边界,就会有弱点,就会有绵软却无法承受的痛楚。

是时候回去了。

李可可想。陈墨想。众人想。

回到身体里。回到错误原点。回到仪式之前。然后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