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肖如心的叙述中,事情总有一种疑真似幻的魔力。

二十五年前的谢耀真带着怀孕两个月的妻子,跋山涉水来到西南边陲的一处偏僻村寨。这里因为马上要修筑巨型射电望远镜项目而面临动迁,此地居住了上千年的村民们无奈惜别所有的古树、老庙、枯河以及世代沿袭的旧习俗。谢耀真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记录下这些在历史长河中珍贵却脆弱的文化遗产。

项目进展得非常顺利,看着日渐丰满的各类文字、音频、图像档案,村寨长者们对谢老师也是感激备至,主动提出可以请大萨满为他做一场法事。谢耀真本就专攻人类学视野下的各类仪式得此良机自然是求之不得。

事到临头,大萨满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能由谢老师怀孕的妻子参与仪式。

因在当地传说中,孕妇乃连接天地阴阳的至高灵体,加入仪式可视为对全族子嗣的赐福。

谢耀真略有犹豫,笃信科学的他生怕外部环境的过度刺激会对孕妇及胎儿不利,他试探性地问了妻子意见。由于查出是双胞胎,家中经济压力陡增,担子全压在毕业不久的谢耀真肩上,妻子处于轻度躁郁中,但出于对丈夫的爱,她仍答应下来。于是事就这么成了。

行法事当天,风出奇的大,现场收音效果特别差,谢耀真只能手持麦克风跟随大萨满移动,像一个业余的出镜记者。

妻子端坐在中央,听着四面八方的风声与诵咏如浪花朝自己拍来,心中不免烦闷,却又不能轻举妄动,只好看着全副武装的大萨满又唱又跳,喝下各种奇怪的**,播撒植物的根茎与种子如此这般沿着固定路线跳了若干圈后,法师看似略有疲惫,放下手中的法器稍事休息,而围观者们却仍然兴趣满满,相互簇拥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萨满似乎听到了什么响动,他望向空无一物的天空,静待了许久,仿佛看到了数年后耸立天际的巨型射电望远镜,突然大喝一声,跳将起来,面部表情像是变了个人般扭曲癫狂。他的舞蹈完全换了一种风格,从原本富有装饰意味变得极具侵略性,不时将头贴近谢教授妻子的身体,上下做出夸张而亵玩的嗅闻动作,似乎在窥探藏于其腹内的胎儿。

妻子感到紧张不安,她求助似的看向丈夫,希望谢耀真能够停止这场闹剧,可对方却完全沉浸在萨满的吟唱里,完全无视妻子的反应。

法师重复一句话,似乎是在向妻子发问。翻译告诉谢耀真,大萨满的意思是可以让妻子默许一个心愿,神灵会借助法师的肉身来达成愿望。谢耀真告诉了妻子,这时妻子已经面色煞白,浑身汗透。尽管她知道此刻体内的胚胎还只是一指见长的蠕虫状生物,却仍然遏制不住那种在子宫中猛烈撞击的幻痛。

“就快结束了,再坚持一下。”谢耀真鼓励妻子。

没有人知道妻子究竟许下了什么心愿,所有人看到的是大萨满在某一个瞬间猛冲向妻子,像是要从她身体中穿透过去一样,妻子惊叫了一声,但是撞击并没有发生。在即将接触到妻子的身体之时,法师突然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而某种无形之物仿佛已经随着惯性跃进了妻子的腹中。

妻子生了一场大病。回到县城医院接受产检时,医生说,双胞胎中的一个已经停止发育,没有显示生命体征,它将会被另一个健康存活的胚胎缓慢吸收,成为其身体的一部分。谢耀真并没有当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他非常清楚,这是自己的过错,而妻子将会记恨他一辈子。

出乎意料的是,知道真相后的妻子并没有责怪他,相反,她将所有的罪咎归结于自己的一念之差。

并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