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天气预报,偶尔就和酒吧里的小把戏一样没有可信度。号称有4颗低轨道同步卫星联合监控的“泛亚太气象署”在一个月前就宣称今天—也就是六月六日会有一场大规模电离风暴席卷整个东北亚,为此我还特地为车载电脑配了一个防辐射围套。
而当我早上拉开窗帘,看到的却是近年少见的一片晴朗。清澈蔚蓝的天空,成群翱翔的野禽,还有混着树叶气息的撩人清风,如果这样的万里无云也能起电离风暴,我干脆在车顶上插根棍子发电算了。
两个女孩睡在大**,蜷成一团,我扭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七点整—也许是因某种特殊的生物钟,我每次在阿克西斯过夜,总会在这一时刻醒来。
房间的光亮让金发少女—现在应该叫她帕拉斯,慢慢张开了眼,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她依旧**身子,只是用毯子盖住胸口。
“快点儿。”我忙把视线转到窗外,冷冷地道,“只能给你五分钟时间梳洗。”
下楼的时候,两个女孩互相拉着手跟在身后,不停地窃窃私语—就好像已经是认识多年的姐妹一样。对我来说,这可算是意外的收获,至少百灵有个说话的伴儿,我也可以安心开车—就像过去那样,寂寞地、孤单地,也是安静地一个人开车。
还钥匙的时候,伊凡不住地打量着我们,神色诡异。
“怎么了?”我不耐烦地点点桌子,示意他赶快找零,“莫非有假钞?”
“不不……只是,白叶,”老头儿神秘兮兮地扶了扶眼镜框,低下头道,“我很高兴,你总算是能有点正常人的兴趣了。”
在我所使用过的语言中,就数俄语的脏话最丰富—当然这也许跟我接触的人群有很大关系,通常我很讨厌用粗俗的口吻骂人,但今天例外:比起向这个讨厌的糟老头儿解释昨晚的经历,还是一句简单的“亲属问候语”来得更方便些。
卡车照例由吉卜赛人管理和保养,在对待客户方面,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商人:不耍阴、不赖账、体贴到位,而且从不吹牛—这在阿克西斯的店家里可非常少见。
“早上得到的消息,白。”他叼着烟斗,不紧不慢地道,“想听吗?”
我一语不发,从驾驶座底下摸出十块钱塞给他。
“昨天中午,卡奥斯城所有的主干道都被‘母牛’给塞满了,据说出动了两个大队,并且还跨过了俄罗斯边境。”
“哦,两个……”我突然加重了疑问的语气,“大队?!”
母牛就是COW,也就是“Chaos Over Whtch”的缩写,中文翻译的话,应该叫作“卡奥斯城监察军”,是一种半军半警的暴力单位,也是卡奥斯维持治安的核心力量,通常在城市街道上日夜巡逻的苦命人就是他们。但就算是一般的突击路检,也最多只是出动一两个中队,只有在追捕了不得的逃犯时,才有大队规模的行动。
“为什么?”我疑惑不解,“昨天是什么重大的日子吗?”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总之小心点,别撞到枪口上;如果你要白天进城,我劝你走五十七号公路。”
五十七号公路是一条沿海的高速公路,蜿蜒曲折,相对于距离较近、路况较好的主干道,它的使用率很低。但我反倒挺喜欢,那里的空气很好不说,来往的打扰也少,经常一两个小时看不到别的车子,就算是开反道也没人管—确切地说,那里压根就没什么交通规则。
“好的,谢谢你。”那十块钱花得挺值,至少坚定了我绕远路的决心。
从地面细细密密的裂纹来看,五十七号公路已经很有些年月没人维护了,不知是地处偏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前后目光能及之处,没有任何标识,一片荒寂,只有我的墨绿色军用卡车还在孤单地继续着旅程。
穿过几里低矮的山峦,车体的右方出现了蔚蓝色的海岸线,在它之上,是一片清澈如水的天空,正有一大群海鸥列队飞过,那影子恰好落在前方的路上,洒下无数斑驳的印迹。
靠海的路崖上装有金属护栏—只是已经残缺不全,往下是高约百米的乱石峭壁,摔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与之相对,左面的路边则是崎岖绵延的山壁,一直延续到世界的尽头。在白天看来,这一上一下的山石海空真可谓是绝境,但若到了晚上,连路灯都亮不了几个的五十七号公路便成了禁区,绝少有司机愿意前来冒险。
两个女孩挤在后排,依旧是聊得有声有色,笑意盈盈。我慢慢点上一根细烟,扭动收音机的开关,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带着美女,伴着美景兜风,当然如果让我选的话,我宁可马上飞到卡奥斯城里边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也不知过了多久,帕拉斯突然轻拍我的肩膀,“往北吗?”
“啊,是啊,去卡奥斯,我有货要送。”
“卡奥斯城?”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的兴奋,“我还没去过那里呢!”
真是个相当出色的演员—也正因为此,我才有了拆穿她小把戏的欲望。
“是嘛,那你这身裙子是哪儿买的?”
“我的裙子?”她理了下额发,“很普通啊,有什么问题?”
那是一件通体淡绿、嵌着鲜红色边纹的丝质翻领长裙,若说款式,确也无特别之处,但穿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却显得格外典雅性感。顺带一提,这个女孩不仅个子高挑,面容娇艳,在合身衣物的伴衬下,她的身材也有如模特般健美匀称,柳腰丰臀,堪称无可挑剔。
我要说的当然不会是奉承话。
“电子标签,你衣服上有卡奥斯城的电子标签,”我点点车载电脑的屏幕,“在阿克西斯,你可买不到这样的货色。”
“哦哟?”她露出有些夸张的疑惑,“你还随身带着商标识别器?”
“支持正版,人人有责嘛。”说实话,其实我是为了防止上当受骗,买到山寨货,“那么你呢?帕拉斯?”我瞥了一眼后视镜,“你没去过卡奥斯城的话,难道是叫谁给你代购的吗?”
“我……”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作答,而是微微笑了起来。
仔细想想的话,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会透露出“不必要的信息”,所以在一时想不到答案的情况下,还不如保持沉默—她还不算是个老江湖,但的确是个聪明人。
“我们就开诚布公吧,”我腾出手,朝窗外掸了掸烟灰,“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只是帕拉斯,就连百灵听到这句话后也愣了一下。
“先是装出一副可怜相,要我带你离开。然后又说是我妹妹,欺骗毫不相干的人。最后不知从哪里搞来高档的衣裳、大把的钞票,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别过头,瞄了帕拉斯一眼,“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
我一个跑运输的,没有什么仇家,实在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在“血狱”里被我放倒的那些壮汉—但我从没失手杀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曾搞残过谁,若只是因为“输给了我”就记仇的话,我只能说他打打篮球还可以,打拳太嫩了。
蜿蜒向前的高速公路上,出现了些许碎石,看上去像是从山坡上滑落而无人清理造成的小小路障。我连忙降低车速,虽然颠簸没有明显减弱,但起码安全有了保障。
“嗯,那就先说说你吧。”后视镜里的帕拉斯歪着头,双手托着腮帮,像是很期待似的,“哥,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是什么人?”真是让人意外的回答,“你反过来问我是什么人?你开玩笑吧?”
“开诚布公嘛。”她一字一顿,还模仿着我的语气。
“是啊,”百灵也笑着应和道,“白叶先生,你还没说你的故事呢。”
故事?我苦笑一声。
她们绝对不会喜欢我的故事。
“好……”我猛吸了一口细烟,将烟蒂扔出窗外,“那我先说。我被从家乡赶出来,流落在外,做过苦工,偷过东西,还给有钱人当过打手。最后攒了点小钱,和别人拼了辆卡车,就开始学着跑运输。这确实挺赚钱,起码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没两年,和我拼车的那女人嫁给了富翁,车就送给了我,就这样了。”
“从家乡被赶出来?”百灵皱起眉头,“为什么?”
“为了爱。”我顿了顿,“私奔,明白吗?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骗人!”百灵嘟起嘴巴,好像是生气了。
“不……”帕拉斯却嘴角含笑,那奇怪的眼神,就仿佛看透了我似的,“他没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