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车随即开动。陈东座位前的屏幕自动点亮,一张满是数字的表格缓慢滚动起来,这是即将下班的夜班同事留下的工作日志,陈东的工作将与之无缝对接。屏幕底部的记分条同时亮起,出现一串红色的数字—七十九点一二三九,并开始从万分位缓慢上升。
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一路上交汇的车辆很少,燃料电池驱动的班车开动起来悄无声息。在昏暗的车厢里,每个座位前的屏幕都不时变换着图案和颜色,在哑光的车顶篷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班车从陈东上车的那站到公司需要四十七分钟,这段时间里,陈东的眼睛很少离开屏幕。毕竟除了工作时间,工作结果也要定量进入工作计分系统的考核。而且说老实话,车外的浓雾密得让人难辨白天和黑夜,向外望去,有时候会让人觉得班车像是在茫茫宇宙里漂**的一叶扁舟。
只有觉得眼睛酸涩的时候,陈东才会偶尔抬起头,揉揉太阳穴,顺便瞥一眼窗外。车子驶过街边的人行道时,陈东能隐约看到路边黑沉沉的居民楼,如同怪兽巨大的黑影,如果他努力地睁大眼睛,还能勉强看清,楼上大部分的窗口没有玻璃,像是怪兽们的巨口。
通常也只有在这时,陈东才会不情愿地想起那个名词。
那个出现于他的孩提时代、伴随着他一生所有重要的事件—读书、工作、(失败的)初恋、父母去世、开启自己的工作计分系统—的那个名词。那个无处不在,刻进每个活着的地球人的骨髓,但人人都小心翼翼避免想到和提及的名词:守夜人。
和每天一同搭乘班车的三十二名同事一样,和在开元冬眠集团能源分厂第十九号基地工作的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名工程师和工人一样,和在L市居住的三十五万人一样,和在地球上生活着的三亿五千万人一样,陈东是一名守夜人。
他们的工作、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整个生命,就是在这个暗夜沉沉的恐怖世界里等待,等待冬天的过去,等待新的日出来临,等待冬眠人重返地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