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残的神女艾奇德娜既不像会死的人类,也不似不死的神灵,她半是自然神女——目光炯炯、脸蛋漂亮,半是蟒蛇——庞大可怕、皮肤上斑斑点点。

“请问您是……”在观察了我二十分钟之后,身边的女士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提丰乐队的主唱伊文·李吗?”

“不。”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飞快地说了一句“抱歉”,又补充道:“您和他长得真像。”

我用尽可能冷淡的语气回答道:“是吗。”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终结。很快空姐送来了饮料,我要了一大杯葡萄酒,然后是第二杯。狭小的经济舱座位让人从肉体上就深感局促,另外一些可怕的名词则在精神上为我戴上更为沉重的枷锁,例如“父亲”和“责任”。当我还是那一个“伊文·李”的时候,享受和挥霍的日子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直到她离开我,带走我一半的财产和所有的音乐灵感。

在分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她,分析她,研究她。我重新翻看八卦小报,捡起当年的狗仔趣闻,一遍遍地回放婚礼录像中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婚后每一次她为了配合我的宣传而出席公众场合的照片和录影。在最为黑暗的阴霾时光中,这些就是我曾经的辉煌带来的最大好处—足够的资料。就这样,我终于一点点靠近了她完美外壳之下的那个魔鬼,靠近了掩藏在那张美丽容颜之下的蛇妖半身。然而有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始终不能够明白。

那就是她怀孕的时候。

怀孕只会是她计划中的事情。在我们婚姻的头三年,尽管我多次告诉她希望能够拥有一个孩子,但她总会用“不要着急”外加一场特别的**来搪塞我—而当她决定要怀孕的时候,她是根本不会跟我商量的。

“伊文,你猜猜发生了什么!”那是巡演结束之后的头一个夜晚,我推开家门,就感觉到了特殊的节日气氛。

“我的小甜心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吗?”我勾住她柔软的脖颈,亲吻她的嘴唇。

“一个孩子。”她笑着,眼睛弯起来,“亲爱的,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我一时竟惊呆了,在三年多的请求以后我几乎已经放弃了这件事。

“它已经三个月大了……”她把我的手放在她平坦的腹部上,就在这里。”

我的手掌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但是在那一刻,“父亲”这个词汇突然砸中了我的心,让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狂喜。两个月之后“提丰”的最后一张专辑《雷火》诞生,乐评人认为它“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爱和喜悦”。然而就在主打曲拿下金曲榜冠军的那一天,我的妻子却发生了让我意想不到的变化。

事实上,那天是她实验室的同伴打电话给我,说她精神崩溃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的妻子—在她身上,连“情绪不佳”这样轻微的负面词汇都很难出现—精神崩溃?

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赶忙冲到学校去,她的实验室在林荫大道的尽头,成排的梧桐已经落尽了叶子,只剩下长长短短的枝条挂着圆圆的果实。走进那栋砖红色的小楼之后,她的一个学生立刻认出了我。

“李先生,您终于来了!”他的神情里混杂着激动、紧张和好奇,但谨慎地压抑在礼貌之下,“我是艾德蒙,博士在三层的动物室,我想您最好去那里看看她。”

“你好,艾德蒙,谢谢你。”我飞快地说道。

尽管学校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这却是我头一次踏进她的实验室。光洁的地面与医院相似,其上是一排排金属槅架,内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与通风系统相连的塑料笼子,这屋子里恐怕有成千上万只老鼠!我在装满老鼠的槅架背面发现了她,她正抱着头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肩膀耸动着,但无法听到哭泣的声响。

“宝贝—”我被她的模样吓坏了,“亲爱的,你怎么了?”

然而,就在我的手指碰触到她的那一秒,她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我后退了一步:“我不会伤害你,告诉我甜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极缓慢地抬起头,眼里的惊慌失措是我从没有在她身上见过的。她咧开的嘴角**着,过了好久,才轻轻地吐出我的名字:“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