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请求你去试试看……”我只看到她的嘴唇在一开一合,却完全听不懂她的话,“不论成功还是失败。”
“请不要用‘请求’这个词,那也是我的儿子,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她哀求地看着我,眉尾下撇,充满无奈与伤感,“‘试试看’—你看这就是第二个问题,就算我们能够找到,并且准确地剔除掉这个猪囊胚上的所有导致肾脏发育的基因,然后呢?我可以把托尼的细胞注射进去吗?不能。使用人类的胚胎干细胞做实验是违法的,是违反科学伦理的。”
“你会在乎这个?”我惊诧地看着她,“你会在乎科学伦理?”
她把一只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你太大声了,亲爱的。”
我太清楚这个人,如果她不想回应我的要求她根本就不会来见我,而现在她就坐在我的面前,飞快地眨了一下左眼,就像我们之间有一个不可言说的小秘密。
“告诉我,你怎么才肯尝试。”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对话。
她终于避开我的目光,转过头看向窗外。很久的沉默。我看着她的侧脸,那张精心保养的面孔和当年一样美丽,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在发光,就像是教堂里圣母玛利亚的雕像,一个会呼吸的冷酷雕像。最后她笑了,转过头,对我说道:
“一个母亲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打破科学的禁忌,这个故事本身就足以让我去做任何事情,更何况我竟然有幸成为那位伟大的母亲。”
是的,这才是她。她的行为永远有哲理和诗意,但她做出的这些行为却建立在她意识到这件事会带给她哲学与诗意的基础之上。在她的世界里,她自己是隔绝于世界之外的,就像是一个俯瞰大地的神。她会做这件事情绝不是因为托尼是她的儿子,而是因为这件事会让她成为一个美好的传说。
这个自私可憎的妖怪。
她继续说道:“我必须告诉你,我没有成功的把握。针对人类的实验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基础资料,说不准我会做出一个真正的怪物来—可这才是令人兴奋的地方,不是吗?我会去做,但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研究一下常规的肾脏移植……”
“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淋巴细胞毒交叉配合试验结果都是阳性。”
她茫然地看着我:“所以?”
“移植他人的肾脏很可能会导致超急性排斥反应。”我说,“有可能他只能进行自体移植。”
“天哪。”她皱起眉。
“目前我们只能靠透析来维持他的生命,你无法想象那有多痛苦。”我想起托尼的号哭,忍不住暗暗战栗了一下。
她眼里的光芒终于坚定起来:“我知道了,亲爱的,我会全力以赴。”
“谢谢你。”我说。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提醒你。”她起身走到我的椅子旁边,最后干脆坐在扶手上,捧起平板电脑上找寻着另一段论文,看这里。”
她的发丝垂到我的脸上,我让自己盯着那些复杂的名词,但它们超越了我的认知范围。我摇摇头:“我不明白。”
“这是另一篇评论,它指出这种嵌合体虽然在结果上是可行的,但它为什么可行的原理我们是不知道的,所以在这个实验之中,嵌合的程度是不可控的,虽然目标只是要长出胰脏来,但是别的地方也会有源于大鼠的细胞。”
“所以?”
“这就是我们不敢贸然用人类细胞进行研究的原因之一。”她说,“如果做‘人-猪嵌合体’实验,我无法控制那头猪里有多少人类细胞。”
“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想想看,伊文。”她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垂下头看着我,“这头猪可能会是第二个托尼,它的身体里藏着我们的儿子。等它长大了,我们会一起夺走它的肾脏,然后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