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它的接触,让我们的研究陡然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回航后,我带回的录像和录音被反复分析,数据在各种模型中被仔细比对、校验。同时,更多的下潜考察也在进行,并且成果卓著。涡泡的详细模型被建立起来,更多精细结构被发现,描述它的语言也不断发生变化—流体力学的术语“球面二次流”“希尔球泡”“磁流体剪切层”渐渐地被“外胚层”“细胞核”“线粒体”这些生物学名词取代,形成锰结核的驻涡被叫作“泄殖腔”“超临界流体中间介质层”,也被形象地称为“组织液”……
在那段时间,科学研究突飞猛进。我们仿佛坐在奔驰的过山车里,看着各种神奇美妙的事物如闪电般迎面扑来。很快,第一个“细胞器”被发现。我们终于定位了那神秘声音的源头—涡泡中央的一个驻定气泡,每个涡泡都有。在气泡上缘,从海水中萃取的锰元素与游离氧剧烈化合,生成具有磁性的四氧化三锰粉末。它们沿着气泡壁顺流而下,被磁场驱动震**,压缩气泡中的空气,产生声波。数以万计的涡泡组合起来,就形成了地球上最大的声波发射阵列,伪装成我母亲的声音与我交流。
这是两个智慧文明间的交流。遗憾的是,在我之后,无论其他考察者怎么呼唤,它都保持着令人敬畏的沉默。
我们将最新的成果整理成文,但那已不是学术论文了。它被第一时间刊载在世界各大报纸的头版,题目是《来自大西洋底的呼唤:你是谁》。
文章刊出后,冷清的海面顿时热闹起来。来自世界各地的数十支海洋考察队蜂拥而至,随之而来的是媒体记者、工程师、大企业的代表,甚至还有海军的舰队。几个高大的海洋超深钻井平台在这里下了锚,钻头被送进地壳深处,试图绘制海底生命的轮廓;反潜侦察机在它们上空巡航,投下声呐浮标,搜索海底的可疑声响。在更远些的地方,竟然还开来了八个航母战斗群,来自中、美、法、俄四国,此外还有若干核潜艇。它们一面彼此谨慎保持着距离,另一面却整齐划一地对“海洋之喉”的方向保持着高度戒备。
我从没料到各国的重视会达到这种程度。但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这种重视极有远见。
我还记得在半个月前的紧急会议上领导的讲话—
“我们来到了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与另一种智慧生命的接触,既没有先例可循,也没有经验可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说,“我们的愿望是美好的。既然两种生命已经在地球上和平共处了数亿年,我们有理由期待,这种和平将继续下去……然而,世事无常,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