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影子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让他感到意外的并非这句话,而是说出这句话的人。

“我要求立即取消之前的命令,让空中打击按计划进行。”“珊瑚”那古板而毫无情绪的声音继续从战术通信频道传来,就像是刚从冷藏室里取出的一块坚冰,“我们必须尽快结束这件事,以便迅速开展后续调查,明白吗?”

“你无权在这里下达命令,女士。”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我是梅休上尉,第七快速反应分队的指挥官。而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并没有任何军事职务。虽然我知道你们这些同盟特派员喜欢像饥饿的野猫一样到处伸爪子,但你们不能—”

“不,我当然能。”穿着一套最小号的动力装甲的“珊瑚”突然走到了影子面前,“用你的参谋权限在保卫部队内部通信网中查询授权码ANI-770-30-09,现在就查!”

影子点了点头,半信半疑地从装备携行袋里取出了他的PDA,输入了二十四位个人密码,打开了一个授权码查询页面。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就变成了过期牛奶一般的惨白。“你有保卫部的特许授权令?”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你—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因为之前我觉得没有向你透露的必要。”身材娇小的女人隔着两厘米厚的强化面罩对他说道,红色的双眼中闪烁着不容挑衅的凌厉目光,“现在,根据同盟保卫部与治安委员会赋予我的紧急处置权,我宣布从现在起接管本地区内的所有保卫部队与辅助组织的指挥权。任何抗命行为都将以叛变罪名被起诉!”

“好极了……”影子听到梅休上尉嘟哝了一句。

当那两架“地狱利爪”武装直升机像一对结伴狩猎的大黄蜂一般嗡鸣着掠过无线电镇上空时,据守在仓库中的叛军只朝空中象征性地射出零星的枪弹。根据影子的动力装甲上计时器显示的读数,“地狱利爪”发射的第一枚袖珍空对地导弹仅仅用了不到六秒的时间便以致命的精度命中了目标。位于弹体前端的破甲战斗部像敲碎黏土一样轻而易举地在仓库半米厚的混凝土外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而十分之一秒后起爆的高爆弹头眨眼之间就将这座双层仓库的底层变成了一座仿佛来自但丁最癫狂的梦境中的炼狱!

被炽烈的火舌烤焦的尸体残块如同节日烟火一般,与塌陷破碎的门窗一道四散飞去,然后纷纷扬扬地落在小镇泥泞的地面上。片刻之后,位于仓库二楼的一扇金属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做工粗糙的迷彩大衣的男人探出了上半身,发疯般挥舞着一块沾满血迹的白色绷带。

但已经太迟了。

在第二枚导弹彻底将仓库摧毁之前,至少有三个人从那扇狭小的窗户跳了出去。其中一个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就被横飞的流弹打断了脖子。最后一个跳出来的人,则在落地之前就被爆炸产生的无数建筑残渣与弹片扎成了筛子。只有最先跳下的那个人朝前又跑出了几步,然后一头栽倒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不要开火!那是个平民!”在看清那人穿的是一件肮脏的餐厅服务生制服,而非叛乱分子的迷彩大衣和战术马甲后,影子立即在通信频道中大声吼道。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了弹痕遍布的街道,将那名空袭中唯一的幸存者从地上抱了起来—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性,从他脸上葡萄串般的青春痘和柔软的胡须来看,顶多是个大男孩。在这个男孩的身上,有好几处伤痕触目惊心—一块被炸碎后插入他腰间的混凝土残片,一小段同样来自那座被毁的仓库、现在插在他大腿上的断钢筋,以及几处严重的挫伤和烧伤。除了这些“常见”的伤口之外,在他一侧脸上还有一块令人费解的伤痕,仿佛某个东西曾经抓过他的面部,并且对那里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消化似的。

“你还好吧?”影子从动力装甲的医疗包里掏出一支装有多功能噬菌体和广谱抗病毒药的注射器,扎进了这个奄奄一息的伤员的胳膊,以延缓他伤口感染的速度,“放心,你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是同盟的人—”

“你们是一群蠢货!”大男孩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瞥了影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赶来的其他士兵,“蠢货!”

“典型的创伤后反应。”小队里的医护兵一边取出便携式外科诊断仪,一边评论道,“可怜的孩子。被一群暴徒给绑架了,还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肯定把他吓坏了。”

“没有人绑……绑架我。”男孩虚弱地张了张嘴,花了不少工夫才勉强挤出了几句话,“蠢货。”

“可怜的家伙,头脑不清醒了,”医护兵启动了外科诊断仪,开始探查患者的损伤情况,“他伤得很重,长官,至少三到四处主要脏器受损,还有一打的骨折和严重的软组织挫伤,除此之外,我发现了两处很可能是由真菌感染开放性伤口所生成的病灶组织,暂时不适合做外科手术。我个人建议先通过保守疗法稳定伤势,如果他能挨过这两天的话,再送到雅汶市的大医院做进一步的治疗。”

“我的头脑清……清醒得很!你们根本不……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什么事!”男孩顽固地摇晃着脑袋,“你们根本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影子改口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本尼迪克特,是‘软木塞’餐馆的……昨天的那辆运送棺材的大货车……入侵……那些怪物到处都是,它们吃掉了……多亏了原道救世军的人,我那时差一点就自杀了……是他们烧掉了那些……”男孩的目光变得越来越迷离,声音也逐渐含混不清。很显然,不断积累的伤痛正在缓慢地掏空他的意志,“……愚蠢!你们都是一群蠢货。这一切和你们想象的完全不同。你们压根儿不知道……”

影子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但是,一支扎进本尼迪克特胳膊的一次性镇静剂注射器让他的希望变成了泡影。男孩挣扎了一下,随即安静了下来。

“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让伤员好好休息,”在将注射器中的镇静剂全部推入男孩身体后,“珊瑚”解释道,“影子先生,你最好让梅休上尉派人对镇子附近进行一次全面的清理与搜索,我可不希望有人在我工作时向这里发动袭击。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将在调查完毕后返回大区首府。”

“但是……”那名医护兵用力地摇晃着脑袋,一脸不甘的神色,“恕我直言,在目前的状况下,患者活过危险期的概率并不大。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的话,那我们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

“那我们最好祈祷他醒过来。”同盟的特派员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仿佛正在评论昨天的早餐食谱,“但愿如此。”

本尼迪克特死于获救后的第二天凌晨。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这个男孩曾一度短暂恢复了神志,用混合着祈求与愤怒的眼神盯着闻讯而来的影子和三位特派员,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只发出了几声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影子设法安慰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但三名特派员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而当男孩的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时,“珊瑚”只是吩咐医护兵拿来了一张空白的死亡报告表单和一个裹尸袋,然后就离开了医护室的帐篷。

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特派员们一直在已经沦为废墟的小镇中来回徘徊,像传说中的食尸鬼一样指挥着一队影子的部下挖开坟墓,拆解废墟,从发现的每一具尸体身上采集样本,然后用一系列影子从没见过的仪器进行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