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像我出去遛狗,沿固定路线前进,蛋蛋在前后左右乱跑,每隔一段时间回到我身边,一开始,它跑得越远,回来得越慢,后来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有可能花一分钟时间在全中国每个电线杠上都撒了泡尿,我却以为它只是钻了片小树丛呢。”
赵师傅看了一会儿图:“你这么一说,就好懂多了。”
我扔下笔靠在椅背上:“这能力跟时间旅行一样啊,赵师傅。我以为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才能见到这种人,没想到今天就坐在我面前。”
“要能换,咱俩换换。我一点都不想要这鬼玩意儿能力。”他摇头。
“我觉得这能力最大的缺陷,在于你自己没法察觉进入支线的时间点,换句话说,没法判断自己身处支线还是主线当中。”我想了想,从实线箭头引出一条虚线,“当你必须做出一个重大选择的时候,箭头是必然会分裂的吧。假使你在这里做出选择。”我将虚线分成两条,延长其中一条,“其后又做出若干次选择,”我让虚线分裂几次,将其中一条引回主线,指着那些没有结束点的枝丫,“到最后你才能发现,其实这些选择都是在做无用功,只是一段虚假时间里的虚假选择罢了,对主线一点帮助都没有。”
赵师傅认真思考,然后说:“对。但是我也想过,有没有可能一开始是假的,后来走啊走啊,就变成了真的。比如这样。”他接过笔,把我画的那条虚线描成实线,然后涂掉两个端点之间的那段实线。现在看起来,实线箭头在中段拐了一个奇怪的弯,像心电图的一个波峰。
我觉得这似乎有点逻辑问题:“你是说支线做出一系列选择,使发生的剧情与主线高度重合,乃至取代了主线……这也不对啊,这样你自己根本不知道曾经经历过一条支线,因为没有回到主线那个具有冲击力的时刻。”
“嗯,好像也是。”
“那你还经历过哪些支线呢?”
“可多了。就我记得的,我干过美容美发,到工厂站过流水线,当过导游,开过挖掘机,办过养猪场,养过狗,出国打过工,还抢过银行。”
换作是我,或许也会抢一回银行试试—在确定自己进入支线的前提下。但以赵师傅的性格,似乎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除非迫不得已。“抢过银行?”我问。
“记不清了,肯定是急用钱,好像抢的是邮政储蓄。”他并没有显出羞愧的样子,“说实话,我干过很多坏事,还好都是假的。坏人没好报,张师傅,坏人没好报。”
“杀过人?”我盯着他。
他犹豫一下:“这个……”
“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不是不想说,是我记不清楚了。走小路,前面一次两次记得最清楚,一二十次,一两百次,记不清多少次,后面做过的事情太多,混在一起,乱七八糟,我脑子不够用。”
我悚然一惊。每次支线,都要一分一秒经历生活,短则几天,长则数年,我不知道赵师傅脑中的记忆怎样构成,但显然那些虚幻的日子会留下痕迹,不会因支线归零而消失。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体会过的不是如你我一般几十年时光,而是无数条支线时间相加的总和: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
他是一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