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海里遇见了她。黑沉沉的海水包裹着,使我的感应系统变得很不灵敏,但我依然能感到她在附近。于是我靠过去,问道,你今天怎么样了?她没有说话,扫描了一遍我,转身又去收集单质G了。她的身体柔若游鱼,在海水里摇曳着。这美丽的躯体并不适合来采集矿物,她没有像我一样宽大的内部空间,只是胡乱改装了一张置换膜片。这也是她总是不能完成任务的原因。
我跟着她,在她游出的水波里,似乎被抚摸着。她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我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重复一遍,你今天怎么样了?
收集到的不多,今晚又会被惩罚了。她说。
不要紧,我给你吧。我脱口而出,我收集到的多一些。
她诧异地看着我。
我抱紧她,与她的腹部贴合,我的胸腔打开,单质G在平衡磁场力的牵引下,慢慢移送到她体内。G单质活性很强,不能与海水或空气接触,所以我离她如此之近。我听到她的电流滋滋窜动,我感到她的芯片在微微震颤,我看到她在漆黑海水中的脸变得有些潮红。然后,我像犯罪了一样,匆匆逃离。
晚上,她交出了任务额以上的单质G,绿灯亮起,她平安地走过。监工倒是诧异了,皱着眉头,但她完成了任务,他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以后,我迎来我最高兴的一段时光。每天,我都会努力在海水里游动,尽可能收集到更多的单质G,然后分给她。她依然说话不多,但对我已经不再那么冰冷。她再没有受过惩罚,尽管每次监工看见她时,眼里含着的那种欲望愈加强烈。
但是浅层海水里的G含量越来越低,我渐渐也收集不到足够的了。但我依然把单质G给她。她感激地说,你真厉害,每天都能收集到那么多。我没有告诉她实情。其实我也快被淘汰了,地球送来新的机械人,能在深海里大量采集,很快,我也要步入完不成任务而受罚的行列了。但我只是笑笑,说,嗯,我会一直帮你的。
结果不出意料,那晚我受了罚,被植入病毒,浑身回路都错乱阻塞。她站在绿灯那一边,看着我死去活来,眼神哀婉。
我恢复后,又被立刻派入海中。这次,她怎么也不愿意接受我的赠送了,我怎么说她都不听。最后,她突然开口说,我们逃走吧?
我吓了一跳,什么逃走?逃到哪里?
我们偷偷进监工的飞船里去,然后开走,开去羽京。她小声说,似乎是怕海水能把这隐秘且荒诞的念头传到监工耳朵里。我听说羽京刚刚建立,需要人手。我们去那里,我继续当保姆,你当搬运工人。再苦再累也比留在这里好。
你疯啦!我们是机械人,天生就要为人类服务,他们让我们到哪里我们就应该到哪里。我摇摇头,我们要留在这颗星球上,直到它的矿产被采完。那时我们的服役期就结束了,就可以离开了。
不可能的。这颗星球这么大,是地球的近亿倍,不可能被开采完的。
我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开,独自采集。那天运气不错,收集的量足够两人。我把多余的单质G给她时,她沉默着,快分开时,她才小声说,今晚我就走,我在营地外等你。
那天晚上的夜色格外美,星光照耀着广阔的大地,莹莹生辉。我站在一大堆机械人中,没有关掉电池,夜风起来了,在地上摩挲着。我听到了很多声音,但没有我在意的。到了午夜,星光渐隐,天地暗了下来,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走出营地。是她,她的身躯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但那特有的摇曳提醒着我,她在行动。
她走到营地外,但没有继续前进,停下了,如一尊寂寞的雕塑,站在黑暗里。
她在等我。她在等我。她在等我。
我突然紧张起来,线管里电流汹涌地窜动,关节连接处都冒出了滋滋火花。她还在等着,黑暗抚摸着她。她为什么等?我只是一个最低等的工用型机械产品,而她在等我?难道,她爱上我了?
不知道怎么,想起那个字时,我的思路扰动了。哦,我想起来了,人类不喜欢那个字所代表的情感出现在其他物种上。连想一想也不行。
我不敢动。我痴痴地望着她的身影。夜越来越沉,植物们站在黑暗里,像是沉默的侏儒。她终于不再等待了,迈着步子,往飞行器走去。她的步子很慢,我看着夜色将她吞没,我感觉夜色也将我吞没了。我无声地叹口气,关闭电源,意识顿时陷入一阵昏沉中。
天亮了,我准时醒过来,打算跟别人一起去往海中。但是,监工竟然一反常态地下令,让所有人待在营地。我感到一丝不祥。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奇的感觉,第一次出现,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它让我颤抖,不敢期待每个下一秒钟。
等所有人都围在旋转屋附近后,监工把屋子的颜色调为透明,让我们看清里面的景象。我抽了一口凉气——她在地面。她身上有很多伤口,脸颊上也破损了几处,仿真皮肤下能看见银色的金属。她被监工揪着头发,手脚拴住,脸上又成了往昔的木然表情。
监工透过旋转屋的窗子环视一遍,然后指着我,说,你进来。
他的声音对我来说有二级权限。我被那声音接管,迈动关节,走进旋转屋。里面有重力改变装置,一进去就像脱下了沉重的铁衣一样,浑身变得轻松。我记得这种重力,当初在地球刚刚出厂时,四周就是这种让人舒适得飘飘然的重力。
你来把她的手按住。监工打断我的遐思,语气很急躁。妈的,这个机械人想逃跑,估计是哪里短路了,不接收我的命令。哼哼,这样也好,我还就喜欢有点野性的。
我走过去,按住她的手臂。那么细,那么轻盈,像是一片飘在空中的羽毛。
她没有挣扎,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那是什么,**?难道她去海里了吗,不然怎么会有**从眼睛里流出来?我想放开手替她拭去那两滴晶莹的**,但我的手不受控制。它们抓住她。
监工开始脱衣服。他阴阴地笑着,有条不紊地把身上的布料除掉。他看样子很兴奋,模拟屋是透明的,他在将近十万人面前脱衣服,他很兴奋。好了,你把她身上的这些破布撕掉……他犹豫一下,改口说道,还是算了,穿衣服更有意思。
接下来,监工对她做了一些动作。我不太理解那些动作的含义,只是按着她的手。她挣扎过几次,但力量没有我大,她眼里的**越来越多,流过脸颊,落到地上。见鬼,这是什么玩意儿?我看着那点点水迹,突然莫名烦躁起来,眼前的画面几乎让我短路。
突然,她的眼睛猛然睁开,牙齿锵地一声咬合,监工发出尖利的惨叫,整个面孔都被鲜血瞬间染红。监工的鼻子整齐地被咬了下来。
刺目的红色激活了我的人类保护程序。我上前一步,一脚踢中她,她的腹部顿时凹陷进去,一些保养液从她口鼻眼中流出。但她笑了。她居然笑了,在那满是破损皮肤的脸上,在满是机油的眼中,在血肉淋漓的嘴边,竟然都是笑容。她看着我,第一次笑了,然后她闭上眼睛,再也不动弹。
我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我体内传来某种断裂的声音,晦涩,但是清晰,一粒粒炸响。
那该死的程序还在叫嚣着,让我上去补几脚,以免她没有死绝,会伤害监工。但我艰难地控制住脚,没有抬起。断裂的声音越来越响,像鞭炮一样,我颤抖着,每个元件都跟着战栗,像恐惧,又像兴奋。
你也疯了!快给老子去叫医疗机器人!监工捂着脸,号叫着。
突然,断裂声像海潮退去一样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攥住了我。我停止颤抖,转过身,向监工走去。他见我走来,咬着牙咒骂,而后停止号叫,因为我的手已经插进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