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何兆基的第二轮谈判，比陈凡想象中还要磨人。地点还是在那家酒店的茶座，但气氛完全不一样了。何兆基那边多了个戴金丝眼镜、一脸精明的中年男人，据说是他的法律顾问，姓梁。林国栋也应邀坐在旁边，算是做个见证。

寒暄过后，梁顾问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合同草案，推到了陈凡面前。

“陈生，呢份（这份）系（是）我哋（我们）根据上次倾谈（商谈）嘅（的）内容，草拟嘅（的）合作框架协议，你可以先过目。”梁顾问说话慢条斯理，每个字都像是掂量过的。

陈凡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合同，纸张光滑，印刷精美，跟他平时用的那种粗糙的稿纸完全是两个世界。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条款，夹杂着不少英文缩写和法律术语，看得他眼花缭乱，脑仁发胀。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他看得很慢，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停下来问。梁顾问解答得很专业，但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让陈凡心里不太舒服。

“何先生，梁顾问，”陈凡指着一处关于“重大决策一票否决权”的条款，抬起头，目光平静，“呢一条（这一条），范围系唔系（是不是）太宽泛了？咩叫（什么叫）‘重大’？系（是）指投资超过一定金额？定系（还是）涉及核心技术转让？如果唔（不）明确落来（下来），以后好容易有争议。”

何兆基端着茶杯，没说话，只是看了梁顾问一眼。

梁顾问推了推眼镜，解释道：“陈生，呢个（这个）系（是）标准条款，主要系（是）为了保护投资人嘅（的）利益，避免公司出现方向性嘅（的）错误。具体范围，我哋（我们）可以再商议，写入补充协议。”

“好，呢一点（这一点）必须明确。”陈凡用笔在边上做了个记号，继续往下看。

“仲有（还有）呢度（这里），”陈凡又指向另一条，“关于新子公司嘅（的）管理层任命，话（说）要由双方协商一致。如果协商唔成（不成），点算（怎么办）？系唔系（是不是）就僵持落去（下去）？”

“通常嚟讲（通常来讲），我哋（我们）会尊重创始人团队嘅（的）意见。”梁顾问滴水不漏。

“通常唔得（不行），”陈凡摇头，语气坚决，“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技术研发、生产质量呢啲（这些）核心部门，必须由我哋（我们）团队主导。财务同市场，可以协商，但如果出现分歧，应该有一个明确嘅（的）解决机制，比如，由何先生同我两个人最终拍板，而不能无限期搁置。”

何兆基放下茶杯，终于开口了，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陈生，你对细节好执着。”

“事关公司根本，唔（不）敢唔（不）执着。”陈凡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谈判变成了拉锯战。一条条款地抠，一个字眼地争。从股份比例到董事会席位，再到技术专利的归属……

陈凡感觉自己把这辈子没说过的话都说完了，喉咙发干，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湿，紧贴着皮肤。林国栋偶尔会插几句话，帮忙缓和一下气氛，或者从商业角度给出一些建议。

何兆基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在关键问题上才表个态。陈凡能感觉到，这个看似随和的香港老板，骨子里精明得很，每一分让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谈到最后，连梁顾问的额头上都见了汗。他大概没见过这么难缠、对合同条款这么较真的内地小老板。

“何生，陈生，”梁顾问擦了擦汗，“大部分条款都已经达成一致了。你看，系唔系（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