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再交谈。
有一段时间,卡沃尔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并不和我说话。
“如果他们找到了球形舱,”他说道,“如果他们找到球形舱……他们会怎么处理?这是个问题!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反正他们也不明白球形舱是干什么用的。如果他们懂得这类事情,他们早就到地球上去了。他们会去吗?他们为什么不会去?但他们本可以送去一些东西,他们不会忽视这种可能性的。不!但是他们会检查球形舱的。很明显,他们有智慧,又很好奇。他们会检查球形舱,会进入舱内,摆弄螺柱。糟了!……那意味着我们的余生都得在月球上度过。奇怪的生物,奇怪的知识……”
“说到奇怪的知识……”我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听着,贝德福德。”卡沃尔说,“你是自愿来参加这次探险的。”
“你对我说的是‘勘探’。”
“勘探总是有风险的。”
“尤其是当你手无寸铁、没有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进去的时候。”
“我被球形舱吸引住了。我们为了它疯狂,然后它把我们送来了这里。”
“你是说我为了它疯狂吧。”
“它也同样叫我疯狂。当我开始研究分子物理学的时候,我怎么知道这门学问会把我带到这里来呢?”
“这门该死的科学,”我喊道,“它就是魔鬼。中世纪的牧师和迫害者再正确没有了,而现代人都错了。你乱搞科学,你就得自作自受。你搞科学,它就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你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旧的**和新的武器……现在科学推翻了你的宗教,扰乱了你的社会观念,还把你推到了这个荒无人烟和痛苦的地方!”
“不管怎样,你现在跟我吵一点儿用也没有。这些生物……这些月球人……或者我们随便怎么称呼他们,绑住了我们的手脚。你就算气死了,也得忍受……我们现在必须冷静,才能把眼前的局面处理好。”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要我表示赞同。但我只是坐在那里生闷气。“去你的科学!”我说。
“现在的关键是得和他们沟通。我担心我们和他们使用的手势表示了不同的意思。比如指这个手势。只有人和猴子会指某个东西。”
我觉得他这么说不对。“所有的动物都会指。”我叫道,“用眼睛或鼻子指呀。”
卡沃尔听了沉思片刻。“是的。”他最后说,“我们不知道。这就是差别!这就是!”
“也许……但我怎么知道?月球人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发出的声音有点儿像是笛声。想必我们是模仿不来的。那是他们的语言吗?他们可能有不同的感官,还可能有不同的交流方式。当然,他们有思想,我们也有思想,这是我们的共同之处。谁知道我们能不能互相了解?”
“月球人和我们并非同类。”我说道,“他们和我们的不同,比我们与地球上最奇怪动物之间的差异还要大。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构造。说这些有什么用?”
卡沃尔想了想:“我不明白。只要是有思想的生物,就会有相似之处……即使这些生物是在不同的星球上进化而来的。当然,如果这是本能的问题……如果我们或他们都只是动物的话……”
“是吗?他们更像后腿站立的蚂蚁,而不是人类,谁又能与蚂蚁沟通呢?”
“但是这些机器和衣服!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贝德福德。差别的确很大……”
“并且是不可逾越的。”
“相似之处就能起桥梁作用。我记得曾经读过已故高尔顿教授的一篇关于行星间通信可能性的论文。不幸的是,在那个时候,由于其中的内容对我来说似乎不太可能有实质性的好处,恐怕我没有给予它应有的重视。不过……让我想想!
“他的观点是从那些广泛的真理开始的,这些真理必须成为所有可能的精神存在的基础,并以此建立一个基础。首先是伟大的几何学原理。他提出采用欧几里得的一些主要命题,通过构图来证明我们了解几何的真理。举例来说,证明等腰三角形底边的角是相等的,其次,如果各条边都相等,那底边另一边的角也是相等的;又或者,直角三角形斜边的平方等于另两条边的平方和。通过展示我们对这些知识的了解,应该可以展示出我们拥有一定的智慧……现在,假设我……我可以用湿手指画出几何图形,或者甚至在空中描画出来……”
他陷入了沉默。我坐在那里思考他的话。有一段时间,见他对与这些奇怪生物进行交流、做出解释这件事抱着强烈的希望,我也来了兴趣。然而,我现在筋疲力尽,身体疼痛难忍,一股绝望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我突然清楚地感到,我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可谓愚蠢至极。“该死的!”我说,“笨呀,蠢呀……我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干蠢事……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球形舱?……为什么要在月球的火山口里到处寻找可以用来申请专利和特许经营的东西!要是我们有头脑,找根树枝系一块手帕,来标记球形舱的位置就好了!”
我平息自己的愤怒。
“很明显,”卡沃尔沉思道,“他们是智慧生物。我们可以做一些假设。既然他们没有立即杀死我们,他们一定是心存仁善。仁善!退一万步说,他们至少懂得克制。他们可能还会来见我们。这是有可能的。还有这个住的地方,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卫兵!这些链子!这些全部都是高度智慧的证明……”
“天哪。”我叫道,“我真该想清楚再行动!我一次次冒险,一次次栽跟头。然后继续重蹈覆辙。我就是太信任你了。我为什么不好好写我的剧本?我也只能干那个。那才是属于我的世界,属于我的生活。我本可以完成那部剧本的。我敢肯定……我绝对可以写出一部好戏。我构思好了所有情节。然后……见鬼!我竟然上了月球!实际上……我已经葬送了自己的小命!坎特伯雷附近那家小旅馆里的老太太都比我有头脑。”
我抬起头,说到一半就停住了。黑暗中又浮现出了那道蓝光。门开了,几个月球人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的怪脸。
突然间,我不再讨厌他们,也不再觉得他们奇怪,我竟然对他们产生了兴趣。我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两个月球人都拿着碗。我们的头脑至少能够理解对方的基本需要。碗是金属的,像我们的脚镣一样,在蓝光的衬托下看起来颜色很暗。每个碗里都有一些白色的碎片。所有压在我身上的痛苦和不幸都聚集在一起,化成了饥饿。我贪婪地看着这些碗。他们把碗递到我面前,但他们手臂末端的东西并不像手,又扁又平,就和象鼻的末端差不多。
碗里的东西质地松散,呈灰褐色,有点儿像冷蛋奶酥,发出一股淡淡的蘑菇味。过不久我们看到了被切开的月球动物的尸体,所以我相信碗里装的肯定是月球动物的肉。
我的手被绑得太紧,他们看到我够不到碗,其中两个便灵巧地把我手腕上的链子松了一圈。他们那触须般的手触到我的皮肤,感觉又软又冰。我立刻抓起食物塞进嘴里。它的质地和月球上所有的有机物一样疏松,味道有点儿像煎饼或潮湿的蛋白霜,不过倒是不难吃。我又吃了两口。“我想……吃饭……”我说着又撕掉一大块……
有一段时间,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点儿吃相也没有。我们边吃边喝,就像流浪汉到了救济站一样。不管是在此之前还是从此以后,我都没有像这样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绝对不会相信,在距离我们的世界二十五万英里的地方,我一头雾水,周围是一群比噩梦中的怪物更奇怪更不像人的生物,他们看守着我们,还摸了我们,而我却只顾着吃东西,竟然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站在我们旁边,注视着我们,不时地发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唧唧声,我想,这种轻微的声音就是他们的语言。他们摸了我,我甚至都没哆嗦一下。我吃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卡沃尔也在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1]约翰尼斯·开普勒是德国杰出的天文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他曾出版了一部名叫《梦游》的小说,书中描写了人类与月球人交往的故事。此处的外星人即指月球人。